北京(jing)时间今(jin)天（5月19日），美国宾夕法尼(ni)亚(ya)大学韦茨曼设计学院城市与区域规划系教(jiao)授林中杰(jie)告(gao)诉南都记者，当地时间5月18日，在2024年学院毕业典礼上，在林徽因入(ru)学100周年之际，宾大正(zheng)式向(xiang)其(qi)颁发建筑学学士学位。林中杰(jie)表示(shi)，通过这(zhe)次学位追授，林徽因的精神鼓舞了全球建筑师和女性。
2024年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毕业典礼上，宾大正(zheng)式向(xiang)林徽因追授建筑学学士学位。许思航 摄(she)
现场拍摄(she)照(zhao)片显示(shi)，当地时间5月18日，在2024年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毕业典礼上，韦茨曼设计学院院长弗里茨·斯坦(tan)纳借(jie)由林徽因外孙女于葵之手，向(xiang)其(qi)颁发了这(zhe)份迟到近(jin)百年的学位证书。
林中杰(jie)向(xiang)南都记者赞道：“林徽因先生是宾大的骄傲，她克服重重困(kun)难，战胜男女之成见，终身追求理想，为建筑与文化复兴无悔地奉献。她不但是华人的楷(kai)模，她的精神也通过这(zhe)次学位追授鼓舞了全球建筑师和女性。”
此(ci)外，当地时间19日，学院还将(jiang)举办“林徽因入(ru)学宾大百年暨建筑学位追授庆典”向(xiang)林徽因致敬，庆祝她的非凡成就、遗产及在全球的影响。
南都此(ci)前报道，2023年10月，宾夕法尼(ni)亚(ya)大学公(gong)告(gao)称(cheng)，将(jiang)在2024年，即林徽因诞辰120周年、入(ru)学100周年之际，向(xiang)该校毕业生、“现代中国首位女建筑师”林徽因追授建筑学学士学位。在她就读期间，宾大美术学院（旧名）学生曾(ceng)赢得远超其(qi)他所有(you)学校学生的建筑竞赛获奖，其(qi)中，一半获奖者为中国学生。
在第一代就读于宾夕法尼(ni)亚(ya)大学建筑系专业的23名中国学生中，林徽因是唯(wei)一的女性，也是唯(wei)一一名完成建筑学学业要求，但并未被授予建筑学学位的学生。校方表示(shi)，“这(zhe)是一个历(li)史遗留错误，是时候来纠正(zheng)它了”。
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城市与区域规划系教(jiao)授林中杰(jie)告(gao)诉南都记者：“我(wo)们(men)审查了林徽因的成绩单、学分记录(lu)等原始材料，对比了她与其(qi)他优(you)秀同学梁思成、童寯等人的成绩，林徽因毫不逊色。”他表示(shi)，林徽因的求学治(zhi)学史，不应仅仅被视作一个历(li)史故事，解读它对当代中国的影响，才是核心之所在。
百年后回(hui)望
1918年至1941年间，共有(you)23名第一批中国留学生就读于宾大建筑学专业，其(qi)中绝大部分学生来自“清华学校（清华大学旧称(cheng)）”，手持由“庚子赔款”所负担的全额奖学金。
林徽因就是其(qi)中一人。不仅如此(ci)，她还是23人中唯(wei)一的女性，是唯(wei)一一名完成建筑学学业要求，但并未被授予建筑学学位的学生。
林徽因的毕业照(zhao)。
去年（2023年）5月，宾大沃顿(dun)中国中心展出(chu)了由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策划的“中国建造：现代建筑百年对话”展览，一块长约4.5米的巨型展板上，记录(lu)了23名学生的黑(hei)白肖像照(zhao)、学位及学习年份。
与展览策划同步进行的，是对追授林徽因建筑学学位的调研和审查程序。
展览主策展人、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城市与区域规划系教(jiao)授林中杰(jie)告(gao)诉南都记者：“我(wo)们(men)审查了林徽因的成绩单、学分记录(lu)等原始材料，对比了她与其(qi)他优(you)秀同学梁思成、童寯等人的成绩，林徽因毫不逊色。”
林徽因与梁思成在宾大修读的建筑科(ke)目原件记录(lu)对比。
“随(sui)着我(wo)们(men)研究(jiu)的不断深入(ru)，林徽因没有(you)被授予学位的原因很(hen)清楚，就是她的女性身份。”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（旧称(cheng)宾大美术学院）院长弗里茨·斯坦(tan)纳说。
在1934年前，宾大建筑系专业未曾(ceng)开放给女性学生就读，林徽因只能入(ru)学美术专业，当时，包括建筑、音乐和美术专业在内，仅约10%的学生为女性，且其(qi)中多数人就读音乐专业。
林徽因并非没有(you)抗(kang)争过。在最终选择宾大之前，她曾(ceng)到可接收女性学生的康奈尔大学进行过暑(shu)期课程学习，并通过北京(jing)中国妇女出(chu)国留学委(wei)员会秘书麦米伦夫人和中国驻美公(gong)使馆多次去信当时的美术学院院长赖尔德，请求以建筑学专业特别(bie)生身份破格录(lu)取。
赖尔德拒绝了她，但给了她另一个选择：入(ru)学美术专业，并选修建筑学课程。据林徽因的好友、林徽因夫妇重要传记的作者威尔玛·费尔班克称(cheng)，当时女生不能进入(ru)该专业是因为“建筑系的学生必须(xu)在晚上的各(ge)个时间段进行制(zhi)图工作，如果有(you)女伴在场，会有(you)失妥当”。
林中杰(jie)向(xiang)南都记者解释道，当时的建筑设计课文化确(que)实要求老(lao)师、高年级学生和低年级学生同时在图房(fang)工作，而且通常是在不分昼夜地制(zhi)图，但实际上林徽因后来还是参与了大部分本科(ke)设计课程的学习。除当时女性无法修读的“建筑16：人体写生”课和包含(han)如应用力学、图示(shi)力学、木工等现场施工课程在内的建筑学建筑施工本科(ke)课程外，林徽因所获学分与梁思成并无差距。
“林徽因无法选修这(zhe)些课程，主要源于当时当地的保守思想”，林中杰(jie)说，“当时不仅中国没有(you)女性建筑师，西方从事建筑行业的女性也非常少，而人体写生课需要对男性模特进行写生。”而据宾大城市研究(jiu)所资深研究(jiu)员黄振(zhen)翔的研究(jiu)，当时女生不可以修人体写生的禁令也并未见于《艺(yi)术学院公(gong)告(gao)》，可能只是非正(zheng)式地由教(jiao)师执行。
“扩大眼光”
黄振(zhen)翔告(gao)诉南都记者，在研读林徽因与梁思成的学分记录(lu)原始材料后同时发现，以学分计算，林徽因所获“优(you)或(huo)良”成绩占总学分的百分之八(ba)十五以上，与梁思成不相伯仲。
不仅如此(ci)，此(ci)后，1925年秋季学期，成绩优(you)异的林徽因担任了宾大建筑系兼职助教(jiao)，1926至1927学年间，她又就任宾大建筑系指导教(jiao)师，进行单独(du)授课。半职的指导教(jiao)师，一年薪资可达900美元，在1925年林徽因父亲、家庭的经济支柱林长民去世(shi)后，不失为一笔不小(xiao)的补助。
林徽因与父亲林长民在英国伦敦。
南都记者从林徽因女儿梁再冰的回(hui)忆录(lu)中了解到，在宾大学习期间，像许多中国留学生一样(yang)，“他们(men)（林徽因和梁思成）也常常到附近(jin)餐馆去洗碗，以打工来补贴一些日常开支。她（林徽因）说，画完图回(hui)家时餐馆往往已经关门，回(hui)到宿舍饿得受不了就喝自来水‘充饥(ji)’”。
虽生活条件并不优(you)越，但此(ci)间就读宾大的中国留学生们(men)，却在宾大建筑学专业的历(li)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林徽因与梁思成的大学学生证照(zhao)片。
1926年，在林徽因就读期间，宾大美术学院（现改名为韦茨曼设计学院）曾(ceng)宣(xuan)布，过去四年中，该校学生所赢得的建筑竞赛超过其(qi)他所有(you)学校学生获奖总数，其(qi)中，一半的获奖者为中国学生。
“当时最重要的一个竞赛，叫布扎（Beaux-art）设计竞赛，这(zhe)也是当时宾大所遵循的巴(ba)黎美术学院派教(jiao)育体系的名字。林徽因的同期学生梁思成、童寯、杨廷宝等人都在该比赛中拿过奖。中国学生的优(you)异成绩和获奖作品还登上了当地的报纸。”林中杰(jie)对南都记者说。
林长民的谆谆期待(dai)，在这(zhe)批年轻人身上得以实现。
“东西方的碰撞”
1926年，美国蒙塔纳报发表了一篇林徽因的美国同学所写的访(fang)问记，文章形(xing)容林徽因是一名“献身于拯救祖国艺(yi)术的中国女孩”。
林徽因在访(fang)问记中将(jiang)这(zhe)次“献身”归功于16岁时同父亲走(zou)遍欧洲的经历(li)，“现代西方的古典建筑启(qi)发了我(wo)，使我(wo)充满了要带一些回(hui)国的欲望……等我(wo)回(hui)到中国，我(wo)要带回(hui)什么是东西方碰撞的真正(zheng)含(han)义。”
学生时代，林徽因在宾大的“窗”前，经历(li)了“东西方的碰撞”。
在美国同学的记忆中，“她（林徽因）常常坐在靠近(jin)窗户能够俯视校园中一条小(xiao)径的椅子上，俯身向(xiang)一张绘图桌，她那瘦削(xue)的身影匍(pu)匐在大张的建筑习题(ti)纸上。”
归国后，“东西方的碰撞”又在“窗”外。
在曹汛所著《林徽因先生年谱》的起始处(chu)，是一张透过窗子看林徽因的照(zhao)片，装帧(zhen)灵(ling)感来自于林徽因的文章《窗子以外》。她在文中写道：“所有(you)的活动(dong)的颜色、声音、生的滋味，全在那里的，你(ni)并不是不能看到，只不过是永远地在你(ni)窗子以外罢了。”
《林徽因先生年谱》的编者、北京(jing)林业大学副(fu)教(jiao)授黄晓将(jiang)这(zhe)面“窗”描述为“理想世(shi)界(jie)”和“现实世(shi)界(jie)”的沟堑，“这(zhe)本书用了一个华北的窗户，而对华北地区古建筑的考察正(zheng)是林徽因与梁思成在1931-1937年的主要工作。”
在“窗”外，林徽因将(jiang)求学期间所吸收的西式调查研究(jiu)方法论(lun)和工艺(yi)技术科(ke)学体系带回(hui)了中国。
上世(shi)纪30年代，古老(lao)的东方艺(yi)术在竭力探(tan)索向(xiang)现代化转型的道路。“巴(ba)黎美术学院派的游学传统，深深地影响了这(zhe)一批到访(fang)美国的中国留学生。”林中杰(jie)告(gao)诉南都记者，“毕业生通过游学，接受新的现代化的洗礼，开拓了新中国的建筑学事业。杨廷宝去了欧洲，童寯在纽约的老(lao)式事务所工作了一两年，他们(men)都深受变化中的建筑运动(dong)的影响。”
林徽因的“游学”在中国的田野间，她将(jiang)古典的美学原则带入(ru)到曾(ceng)被时代遗忘的农村土地上。
在1931年加入(ru)中国营造学社后，林徽因和梁思成换乘各(ge)种交通工具，甚至骑骡子，6年中辗转15个省200余个县，实地考察测绘了2700多处(chu)古建筑。这(zhe)数年来的实地考察，成就了林徽因建筑思想的精神内核。
“他们(men)一起开创了中国传统建筑的调研工作，从无到有(you)地建立了中国传统木构(gou)建筑的研究(jiu)系统。”“中国建造：现代建筑百年对话 ”展会策展人之一、东南大学教(jiao)授兼梓耘斋建筑事务所主持建筑师童明说。
1937年7月，林徽因写给女儿梁再冰的信，附上了在山西考察古建筑的手绘路线图。
1937年的山西省五台县测绘，则给林中杰(jie)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(yin)象。
那次考察，林徽因和梁思成发现了当时中国尚存的最古老(lao)的木构(gou)建筑物。两人爬进了寺庙最隐蔽、最不为人所知的地方，这(zhe)里栖息着蝙蝠，臭虫在灰(hui)尘中逃窜，厚厚的口罩使他们(men)呼吸困(kun)难。
林徽因凭自己的“一双远视眼”，突然发现了大梁下一行隐隐约约的字迹，发现了建筑年代的确(que)凿证据。在隐没于黑(hei)暗中，端庄美丽的“女弟子宁公(gong)遇”塑像的注视下，两人度过了梁思成所形(xing)容“多年来寻找古建筑最快(kuai)乐的时光”。
“对建筑学学生来说，这(zhe)次测绘是一个典范案例。彼时日本的侵略已经开始，条件恶劣。作为一名女性，林徽因体现出(chu)了极大的勇气和韧性，深入(ru)田野之中，去寻找被遗忘的古迹。这(zhe)种科(ke)学的、求证的精神不应该被遗忘。”林中杰(jie)对南都记者说道。
“快(kuai)乐”与“诗意”，融入(ru)了林徽因的建筑学思想。
“展览名为‘现代建筑百年对话’，讲的就是当时的西方建筑学文明与中国古老(lao)建筑艺(yi)术的对话。早期的中国留学生就是这(zhe)场对话的桥梁。林徽因的求学治(zhi)学史，不应仅仅被视作一个历(li)史故事，解读它对当代中国的影响，才是核心之所在。”林中杰(jie)向(xiang)南都记者解释道。
以建筑之名
1928年，林徽因回(hui)国后，很(hen)少稳定地停留在一个住处(chu)。
当年8月，她返回(hui)祖籍地福建省福州市探(tan)望母亲，在素(su)有(you)“小(xiao)欧洲”之称(cheng)的仓山区，寻英式建筑可园暂住。此(ci)后，她辗转北京(jing)、云南、四川等地，在战火和变动(dong)中换了一套又一套房(fang)屋(wu)，有(you)些规整舒适，有(you)些难免(mian)破败。
林徽因与女儿梁再冰。
但不论(lun)住在怎样(yang)简陋(lou)的房(fang)子里，林徽因都会尽可能做一点美化。
“我(wo)觉得我(wo)老(lao)妈真神了，怎么一下子就能把这(zhe)样(yang)一个小(xiao)破房(fang)间变得如此(ci)舒心可爱。”在梁再冰的回(hui)忆录(lu)中，房(fang)子里的“花”常见踪影——
在北京(jing)时，院里“有(you)两棵高大的马樱花树和开白色或(huo)紫色小(xiao)花的几棵丁(ding)香树”，花坛里种着“鸡冠花和喇(la)叭花”；在昆明所住的简陋(lou)的“夯土墙房(fang)子”里，梁思成还亲手钉了一块白木头地板，“家里的陶质土罐中插大把的鲜花”。
宾大将(jiang)追授林徽因建筑学学位的消息传出(chu)后，可园的保护修缮方案也通过了主管(guan)部门审批，将(jiang)进行活化利用。
现在，居(ju)民已不再租住于此(ci)，建筑也移交给福州名城保护开发有(you)限(xian)公(gong)司，并装有(you)摄(she)像头等安保设备，有(you)专人进行看护。
如同林徽因曾(ceng)辛苦探(tan)访(fang)、研究(jiu)的众多古建筑一样(yang)，如今(jin)，她曾(ceng)居(ju)住过的房(fang)屋(wu)，也终于成为了文物建筑，受到《文物保护法》《福州市文物建筑活化利用管(guan)理办法》的保护。
1955年，林徽因病(bing)危，梁思成在她的病(bing)床前放声痛哭。“那一刻我(wo)觉得，他们(men)的关系是如此(ci)紧密，在他们(men)生离死别(bie)的这(zhe)一刻，任何‘外人’，哪怕是我(wo)，也不能打扰他们(men)……”梁再冰描述道。
两个建筑学大师的名字总是排列在一起，他们(men)合(he)作设计了国徽、人民英雄(xiong)纪念碑等。
正(zheng)如当初阿尔弗雷德·本迪纳代表他的朋友梁思成，向(xiang)宾夕法尼(ni)亚(ya)大学申请荣誉学位时，梁思成用黑(hei)色墨水，整齐地修正(zheng)了设计建筑清单下的每一个条目，在他的名字旁写下了：
in collaboration with Phyllis Lin（合(he)作者：林徽因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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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(chu)品：南都即时
采写：南都记者 肖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