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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羊城晚报记(ji)者陈晓楠实习生周颜佳
目前，“推理(li)热”正(zheng)从出版阅读(du)向影视改编延烧。按(an)图(tu)索骥，其实有一个(ge)渐进的过程：以吉林出版集团、新星出版社等开始系统译(yi)介异域推理(li)作品作为一个(ge)早期的信号，中期过渡(du)到福(fu)尔摩斯等剧集的观看热潮，后期是(shi)以综艺节目《明星大侦探》、狼人杀、剧本杀、密室逃脱和悬疑(yi)题材(cai)影视的大流行为标志。透视这(zhe)股热潮，其中蕴含着怎样的玄(xuan)机(ji)？它将向何(he)处去？
推理(li)元素“火”不等于推理(li)文学“火”
作为资深推迷，张禾（化名(ming)）回忆起十(shi)五年前，还是(shi)小学生的她被日(ri)本动画《名(ming)侦探柯南》的第(di)一部剧场版《漆黑的追踪者》深深吸引。随后，张禾在(zai)长春出版社引进的柯南漫画中尽(jin)情畅游，渐渐地，阅读(du)日(ri)本著名(ming)推理(li)作家东野圭吾的小说(shuo)也成(cheng)为她放学后的乐趣。但(dan)张禾将阅读(du)推理(li)小说(shuo)视为一种娱乐方式，并不将其等同于其他文学作品。
《推理(li)大无限》作者卢冶尽(jin)管自谦为推理(li)小说(shuo)界的“初级爱好者”，但(dan)她却密切(qie)关注国内推理(li)文学动态，将她对推理(li)世界的种种好奇(qi)与(yu)思考，汇聚成(cheng)了《推理(li)大无限》一书。
“我(wo)们正(zheng)处在(zai)推理(li)文化热潮之(zhi)中。”卢冶研究发(fa)现，在(zai)欧美和日(ri)本，推理(li)文化的兴衰都与(yu)中产阶级的崛(jue)起和都市趣味有关。然而在(zai)中国，尽(jin)管有各类(lei)视听化娱乐方式带动推理(li)元素的流行，推理(li)文学本身却远不如武侠、科(ke)幻等文学门(men)类(lei)那样受到重视。
“《隐秘的角(jiao)落》出圈了，而紫金陈没(mei)有；《漫长的季节》有悬疑(yi)推理(li)元素，但(dan)人们并未充分地从这(zhe)个(ge)角(jiao)度去认识它。推理(li)元素遍(bian)地开花，推理(li)文学在(zai)哪儿(er)？”卢冶认为，推理(li)元素火了，并不等同于推理(li)文学火了，“在(zai)大众普遍(bian)认知中，推理(li)小说(shuo)并没(mei)有被当成(cheng)严肃文学作品对待。而有不少早期推圈作者放弃小说(shuo)创作转而投身综艺、游戏、影视策划或(huo)编剧行业”。
新星出版社营销编辑(ji)南丁则认为，影视、综艺、剧本杀等新娱乐形式，看似冲击了推理(li)小说(shuo)，实际上是(shi)互(hu)相助力(li)的。推理(li)小说(shuo)提供了丰富的文本，转化为视觉化、娱乐化产品时，增加大众对推理(li)小说(shuo)的认知度和市场接受度。
国内“推圈”还需努力(li)出圈
南丁说(shuo)，本土推理(li)文学史(shi)存在(zai)一个(ge)断裂点，“民国时期国内就引进了《福(fu)尔摩斯探案全集》等作品，但(dan)后来因为种种原因，国外(wai)推理(li)小说(shuo)的引进暂时中断了。”直到上世纪80、90年代，中国才重新拥(yong)抱了这(zhe)一文学形式。
卢冶认为，如今的中国原创推理(li)文学某种程度陷入一种困(kun)境(jing)——新人作者很难得到出版社重视，成(cheng)熟作者销量不佳，整个(ge)生态得不到改善(shan)。
而新星出版社专注国内外(wai)推理(li)小说(shuo)出版的“午夜文库”如今销量颇佳。南丁作为负(fu)责这(zhe)一项目的营销编辑(ji)，她有不同看法：“去年我(wo)们午夜文库推出了31种新品，再版图(tu)书30种，还有两(liang)种新漫画。每年大约出版60种作品，出书频率一直很稳定”。
南丁认为，国内原创推理(li)作品虽然有着一批忠实读(du)者，但(dan)她坦(tan)言：“柯南道尔的福(fu)尔摩斯系列、阿(a)加莎的经典等家喻户晓的作品在(zai)销量上依(yi)然占据优势。”
日(ri)本推理(li)小说(shuo)对中国市场的影响尤为显著。南丁解释道：“东亚‘邻里’文化的亲近感让日(ri)本推理(li)小说(shuo)更易于被中国读(du)者接受。特(te)别是(shi)新本格推理(li)，像(xiang)岛田庄司的作品，对很多中国作者都产生了深远影响。”她提到，国内许多作者的创作模式都受到了日(ri)系推理(li)小说(shuo)的影响。
南丁表示(shi)，经过多年来的发(fa)展和积淀(dian)，如今国内的推理(li)创作者数量可观：“我(wo)们与(yu)高校推理(li)社有联系，很多成(cheng)员都在(zai)尝试创作。去年发(fa)起的第(di)二届新星国际推理(li)文学奖也吸引了大量稿件。令我(wo)们惊喜的是(shi)，不仅是(shi)年轻人，有不少成(cheng)熟、年长的作者也在(zai)创作推理(li)小说(shuo)。”
如今，高校推研社在(zai)本土推理(li)文学的发(fa)展中是(shi)不可小觑的新生力(li)量。尽(jin)管如此，卢冶也认为，国内“推圈”还需努力(li)出圈，距(ju)离真(zhen)正(zheng)繁荣昌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。
怎么治疗(liao)“水土不服症”？
“推理(li)小说(shuo)其实是(shi)个(ge)舶来品。”南丁说(shuo)。她认为，中国的原创作者们正(zheng)面临(lin)着一个(ge)难题：怎么把中国的推理(li)小说(shuo)写得更符合中国读(du)者的口味，更贴近我(wo)们的生活？
她解释，中国古代的公案小说(shuo)与(yu)现代侦探文学有着本质的不同。公案小说(shuo)更多展现的是(shi)官员断案的公正(zheng)和能力(li)，而现代侦探小说(shuo)则以侦探为出发(fa)点，涉及科(ke)学和逻辑(ji)推理(li)。她指出，从爱伦·坡的作品开始，侦探小说(shuo)逐渐形成(cheng)了独立于政(zheng)府体(ti)系之(zhi)外(wai)的角(jiao)色，专注于真(zhen)相的推理(li)。而中国现代侦探小说(shuo)的真(zhen)正(zheng)起点，则是(shi)模仿西方侦探形式，如民国作家孙了红、程小青等前辈的作品。“本土化的问题随之(zhi)而来，作者们开始尝试将中国元素融入作品中。”南丁说(shuo)。
南丁认为，中国推理(li)小说(shuo)之(zhi)所以难以“本土化”，部分原因在(zai)于它与(yu)传(chuan)统文化的脱节。推理(li)作者们正(zheng)在(zai)尝试通过引入中国元素来弥(mi)合这(zhe)一断层。“如果传(chuan)统文化能够贯穿故事(shi)始终，那肯定是(shi)本土化元素用得比较好的作品。像(xiang)时晨老师的民国推理(li)系列，读(du)起来让人非常有代入感。”但(dan)不能单一地把“本土化”理(li)解为引入传(chuan)统文化。
“有一点我(wo)实在(zai)不吐不快，很多国推作品都‘水土不服’。”张禾认为，不少模仿日(ri)本推理(li)的本土作者在(zai)创作中缺乏自己独特(te)的声(sheng)音，“尤其是(shi)一些(xie)作者深受‘日(ri)漫中的糟粕’荼毒，塑造的女性形象十(shi)分刻板，显示(shi)出典型的男(nan)性凝视。”
读(du)者冬冬（化名(ming)）则从另一个(ge)角(jiao)度提出了批评：“本土很多推理(li)小说(shuo)根本没(mei)有逻辑(ji)和推理(li)。”他认为本土元素虽然能增加亲切(qie)感，但(dan)更重要的还是(shi)故事(shi)和诡计本身。
为什么本土推理(li)文学难出本格推理(li)经典（以逻辑(ji)至上的推理(li)解谜(mi)为主）？卢冶表示(shi)，纯本格推理(li)在(zai)中国本来就没(mei)有兴盛过。她进而分析，除了推理(li)迷，大多数普通读(du)者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(zai)罪犯伪装的面具被摘下来的瞬间(jian)，或(huo)者侦探揭(jie)开谜(mi)题、真(zhen)相大白的瞬间(jian)。让传(chuan)统的中国读(du)者觉得有趣的，恐怕不在(zai)于人物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制造了一个(ge)谜(mi)团，而在(zai)于人物的人格魅力(li)。
“中国人喜欢讲‘难得糊涂’，这(zhe)是(shi)一种处世观、一种人情世故，从这(zhe)个(ge)角(jiao)度来说(shuo)，绝对意义上的真(zhen)相或(huo)许并不是(shi)最重要的。我(wo)说(shuo)典型的西式的或(huo)日(ri)式本格推理(li)小说(shuo)在(zai)中国有一点水土不服，一个(ge)表现就在(zai)这(zhe)里。”她说(shuo)。
卢冶进一步建(jian)议，中国推理(li)小说(shuo)应该更多从中国传(chuan)统文学中汲(ji)取营养，并且在(zai)语言风格上摆(bai)脱日(ri)系轻小说(shuo)推理(li)的翻译(yi)腔。她举了张大春《春灯公子》为例(li)，认为如果能够在(zai)文风上有所探讨，并且结合中国人喜欢的元素如权谋、武侠等，就能促进本土化的进步。
对推理(li)文学的前景审(shen)慎乐观
南丁认为推理(li)小说(shuo)远不只(zhi)是(shi)故事(shi)的叙述，它更是(shi)一本包罗万象的百科(ke)全书。她说(shuo)：“其实推理(li)小说(shuo)就像(xiang)一个(ge)‘框架’，完全可以跟(gen)任何(he)事(shi)物结合，再不断发(fa)展。”作为编辑(ji)，她鼓励作者们挖掘推理(li)文学所能承载(zai)的人文价值。
“求(qiu)索真(zhen)相和语言游戏，都是(shi)推理(li)精神的一部分。”在(zai)卢冶看来，真(zhen)相和语言是(shi)相互(hu)缠绕、不断探索的过程，“语言本不稳定，所以真(zhen)相亦不可靠。”她引用哲学家维特(te)根斯坦(tan)的观点：“我(wo)们的大脑习惯(guan)的只(zhi)是(shi)母语，所以语言的边界就是(shi)世界的边界。”
通过对语言和逻辑(ji)的深入思考，卢冶希望(wang)读(du)者能够超越(yue)表面故事(shi)，探究更深层次的叙事(shi)和精神构成(cheng)。她将这(zhe)种探索比喻为“剥甘蔗皮”和“挑扎在(zai)手(shou)里的刺(ci)”，通过运用推理(li)思维，人们或(huo)许能在(zai)生活中减少执念，在(zai)待人接物时更加宽容和放松。
卢冶还谈到了“推理(li)之(zhi)无限”的概(gai)念，她解释道：“一方面，侦探意识可以链接到任何(he)领域之(zhi)中；另一方面，就是(shi)‘元’，就是(shi)关于知识的知识、认知的认知。”
张禾认为推理(li)在(zai)生活中无处不在(zai)。“比如你在(zai)微信朋友圈里看到朋友晒出的照片，对方的手(shou)上突然多了枚戒指，或(huo)者背后有一家酒店，你会忍(ren)不住去搜一搜。”她认为这(zhe)也可以算是(shi)一种日(ri)常推理(li)。“但(dan)这(zhe)种情况也有副作用，我(wo)自己有时会想去探究别人无意间(jian)透露的信息。”她坦(tan)言，读(du)推理(li)小说(shuo)让她习惯(guan)于观察和分析日(ri)常生活中的细节。
张禾说(shuo)，读(du)推理(li)小说(shuo)更多在(zai)于纯粹的乐趣：“就是(shi)为了快乐，现在(zai)做什么事(shi)情能得到快乐已经很不容易了。”但(dan)又不仅仅是(shi)为了娱乐大众、为了解谜(mi)的快感，“推理(li)文学可以有更深、更广的维度可以发(fa)掘，它可以兼具文学性、思想性和哲学的光泽。在(zai)互(hu)联社会、新科(ke)技革命的时代，侦探推理(li)文学可以为我(wo)们思考‘何(he)为文学’提供新的角(jiao)度。”卢冶说(shuo)。
卢冶对推理(li)文学的前景持审(shen)慎乐观态度，她认为推理(li)文学在(zai)国内的发(fa)展仍(reng)然面临(lin)挑战：“科(ke)幻文学也是(shi)西方舶来品，但(dan)在(zai)《三体(ti)》热的加持下，被文学批评界关注，科(ke)幻文学理(li)论(lun)化探讨的程度就是(shi)高于推理(li)文学，这(zhe)是(shi)不争的事(shi)实。而中国推理(li)文学根本没(mei)到讨论(lun)这(zhe)个(ge)问题的时候(hou)。”她期待着读(du)者能在(zai)推理(li)文学中感受到逻辑(ji)之(zhi)美以外(wai)，还能体(ti)会到文字本身的力(li)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