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南省虞(yu)城县刘集乡刘皮村村口。虞(yu)城县刘集乡供图
五彩蛋(dan)鸡下的鸡蛋(dan)。柳(liu)青摄
卢守峰展示烧(shao)制的新疆大盘鸡。本报记者 赵昊摄
应天药业的生产车间内，工人正在生产膏药贴(tie)。本报记者 赵昊摄
赵昊（右）在刘皮村“孝善(shan)大食堂”为(wei)乡亲打饭。健康时报记者 韩金序摄
蔡老家小学的学生们。本报记者 赵昊摄
刘皮村全景。虞(yu)城县刘集乡供图
叮咚……“五一”期间，被我设为(wei)置顶的卢大爷发来微信，“院子里的莲(lian)子树开花啦！”看到他发来的照片，思绪拉回到千里之外(wai)的刘皮村，想起在那里的点点滴(di)滴(di)。
卢大爷名叫卢守峰，今(jin)年55岁(sui)，是河南省虞(yu)城县刘集乡刘皮村村民。4月15日—29日，我在刘皮村接(jie)受为(wei)期两(liang)周的驻村学习教育和实践锻炼(lian)，借住在他家。起初(chu)，刘皮村只(zhi)是地(di)图上一个(ge)陌(mo)生坐标。但通过深入了(le)解，这片土(tu)地(di)、这里的人、发生在这里的事深深刻在我的心里。
被“咕咕咕”叫醒的早(zao)晨——
庭(ting)院经济成了(le)“摇钱(qian)树”
刘皮村在哪？
当得知(zhi)分在刘皮村驻村，我掏出手机搜了(le)搜。从地(di)图上看，刘皮村地(di)处豫东平原(yuan)，位于河南、山东、安徽三省交界处，距(ju)离山东省单(dan)县仅20公里左右。简介上写道，刘皮村下辖刘皮、王寨、范庄、李庄4个(ge)自然村，耕地(di)2560亩(mu)，全村共1550人。
寥寥数语(yu)，对刘皮村的了(le)解仅仅停留在地(di)图上的一个(ge)点。而(er)在后(hou)来的日子里，这个(ge)村子的模样愈发清晰(xi)……
4月15日，坐高铁从北京来到了(le)商丘。下车后(hou)，换乘汽车一路向东，穿过笔直宽(kuan)阔的主干(gan)道抵达虞(yu)城，从县城拐(guai)弯向北，路旁的景象从高楼变平房，从平房变麦田(tian)。沿着这条路又走(zou)了(le)约半小时。正值(zhi)春(chun)耕结束，道路两(liang)旁的麦子绿油油的，高约半米，长势喜人。微风轻(qing)拂，每(mei)株麦苗都好似随风起舞。刘皮村，就是麦田(tian)间的一个(ge)普(pu)通乡村。
到达村子，眼前的景象让(rang)人熟悉(xi)又陌(mo)生。
熟悉(xi)，是因为(wei)我从小在华北平原(yuan)的农村长大。无论是一望无际的麦田(tian)，还是村中零散种植的油菜花、大葱，都让(rang)人有(you)了(le)家的感觉。
陌(mo)生，则是因为(wei)和记忆(yi)中的农村大有(you)不同。不见了(le)茅草房顶、圆木房梁，而(er)是平展的水泥路面，宽(kuan)敞明(ming)亮的房间，各类电器一应俱全，家家户户还安装上抽(chou)水马桶。如果只(zhi)是待在屋子里，谁还能分得清是在农村还是在北京？
为(wei)什么和记忆(yi)中的相比，农村发生了(le)翻天覆地(di)的变化？在接(jie)下来的日子里，我找到了(le)刘皮村这些年发生变化的答案。
第二天一早(zao)，伴随着氤氲晨露湿润(run)的气息，在一阵“咕咕咕”的鸡叫声中醒来。来到院中，只(zhi)见卢大爷刚“摸”了(le)几(ji)个(ge)鸡新下的蛋(dan)。
“你摸摸”，说着，卢大爷把鸡蛋(dan)递了(le)过来。一摸，还热乎着！卢大爷边说，边把鸡蛋(dan)放进锅里煮(zhu)。“这是刚下的绿皮鸡蛋(dan)，是五彩蛋(dan)鸡下的。”
“真香！”一同驻村的同事在北京出生长大，第一次吃到刚下的鸡蛋(dan)，不禁(jin)感叹道。
啥是五彩蛋(dan)鸡？“你瞅瞅它们下的蛋(dan)，是不是颜色不一样。”刘皮村党支部书记卢英民拿起几(ji)只(zhi)鸡蛋(dan)向我们展示。定睛一看，绿皮、白皮、黄皮的都有(you)。“这可是俺们刘皮村的特色产业，是我们发展的庭(ting)院经济。”卢英民说。
村舍里，时常能看见成群结队的五彩蛋(dan)鸡，遇到人也不怕生。
不过，一年前村里却没几(ji)只(zhi)五彩蛋(dan)鸡的影(ying)子。“当时俺村结合实际，与外(wai)面的公司合作，引进五彩蛋(dan)鸡项目，在村里进行推广。”卢英民回忆(yi)说，不少村民有(you)顾(gu)虑(lu)，不愿加入，一是怕自己不懂技术、产量上不来，二是怕鸡蛋(dan)缺乏销路、卖不了(le)好价。
如何打消村民的顾(gu)虑(lu)？刘皮村推行“公司+合作社+农户”模式。公司提供鸡苗、技术培训，村两(liang)委引导成立的五彩蛋(dan)鸡养殖合作社则扮演(yan)着“桥梁”角色，负责鸡舍搭建、饲料(liao)供应及鸡蛋(dan)统(tong)一收购。农户只(zhi)需支付(fu)鸡苗款的七成，剩余部分以产出的鸡蛋(dan)抵扣。合作社按(an)每(mei)枚鸡蛋(dan)0.9至1元的价格从村民手中收购，公司再以每(mei)枚1至1.05元的价格从合作社收购，并负责对外(wai)销售，从而(er)形成稳定的产业链条。
年近八旬(xun)的村民卢超骏，也跟着养了(le)起来。在卢超骏家的小院里，一个(ge)三层鸡笼里养了(le)约40只(zhi)五彩蛋(dan)鸡。正是喂鸡的时间，卢超骏用长柄铁勺舀起自制的玉米饲料(liao)，均匀洒(sa)在喂食区，整个(ge)过程不超过5分钟。“饲料(liao)都是平时卖剩下的粮食。每(mei)天早(zao)晚(wan)喂两(liang)次食就行。”他说。
现(xian)如今(jin)，刘皮村已有(you)120多(duo)户村民加入五彩蛋(dan)鸡养殖队伍，存栏量达6460只(zhi)。每(mei)只(zhi)蛋(dan)鸡一个(ge)产蛋(dan)周期，村民可以挣300余元。养殖五彩蛋(dan)鸡的庭(ting)院经济成了(le)助力农民增(zeng)收的“摇钱(qian)树”。
“我们以党建引领，在全乡推广刘皮村庭(ting)院经济成功经验(yan)，带动村民增(zeng)收，进一步激活乡村产业潜力，为(wei)推进刘集乡乡村全面振兴(xing)提供动力。”刘集乡党委书记杨保华说。
大爷会(hui)烧(shao)新疆菜——
后(hou)生家门口能就业
住在卢大爷家，没少吃他做的饭。某天中午，卢大爷神秘兮兮，没让(rang)我们过去帮忙。吃饭时，桌上竟摆上一盘他自己做的新疆大盘鸡！夹(jia)起一块鸡肉(rou)品尝，鲜嫩(nen)又入味，与平时在新疆菜小馆吃的并无差别。卢大爷又从锅里捞(lao)出自制的“裤带面”放进大盘鸡的汤里，咬一口面，口感筋道又香气十足。
刘皮村和几(ji)千公里外(wai)的新疆，听起来怎么也不沾边。
“卢大爷还会(hui)做这菜呢！从哪学的？”
“20多(duo)年前，我曾在新疆塔城打过工，做大盘鸡就是在那学会(hui)的。后(hou)来实在想家，就回来了(le)。”卢大爷抿了(le)一口酒(jiu)说，“那时没办法，俺村男人都在外(wai)面打工挣钱(qian)。”
村子里年岁(sui)稍长的，几(ji)乎都有(you)外(wai)出打工的经历。卢英民，“在山东采过食盐，在北京下过工地(di)，在山西炼(lian)过钢铁”；村党支部委员王怀强，“开大货车在全国(guo)各地(di)穿梭，吃住几(ji)乎都在车上”……
在刘皮村，这样的故事家家都有(you)。但他们的子女，过上了(le)和父辈不一样的生活——家门口就业！
卢大爷的大儿子在县里上班，小儿子在离村子不远的科迪(di)乳业工作。用卢大爷的话(hua)说，“他们俩一个(ge)月工资五六千，开着车可以随时回来，我挺知(zhi)足。”在刘皮村，还有(you)相当一部分人，可以步行上下班，工厂建在村北口的河南应天药业有(you)限公司，为(wei)他们提供了(le)就业新去处。
走(zou)进应天药业的工厂，干(gan)净整洁的车间、层次分明(ming)的生产线、训练有(you)素的工人……丝毫看不出是建在乡村的企业。在包装车间内，只(zhi)见工人手指上下翻飞，膏药贴(tie)、腱鞘膏等产品一盒盒依次下线。
“我是地(di)道的刘集人，出生在刘皮村隔壁(bi)的蔡老家村。”河南应天药业有(you)限公司总经理朱云飞讲起了(le)他的故事，他祖辈从事正骨一业，最引以为(wei)豪的是先辈传承下来的筋骨散热敷疗法。
后(hou)来，朱云飞的父亲在商丘市(shi)开了(le)一所疼痛康复理疗馆，朱云飞随迁到商丘市(shi)居住，高中毕(bi)业后(hou)考上山东青岛(dao)的一所大学，毕(bi)业后(hou)留在天津工作。家中店铺(pu)也在发展。在大学生返乡创业利好政策的指导下，朱云飞回到生于斯、长于斯的地(di)方，在刘皮村开办工厂。
伴随着人们对中医养生的认(ren)可，工厂的发展越来越红火。工人大多(duo)是蔡老家村、刘皮村的村民，累计(ji)带动100多(duo)名村民就业。“我从小在农村长大，很清楚在村子周边务工的女性大多(duo)是宝妈，她们既要(yao)照顾(gu)孩子、老人，又要(yao)应对农忙时节的田(tian)间劳(lao)作。”朱云飞说，在厂子设立之初(chu)，就考虑(lu)到了(le)村民们的实际情(qing)况，推行弹性工作制度，员工可以选(xuan)择计(ji)件或计(ji)时工作模式。即使(shi)计(ji)件工作，工人每(mei)月也能赚三四千块钱(qian)！
工厂留住了(le)本地(di)村民，还促使(shi)外(wai)面的“老”村民回家，更带来“新”村民。90后(hou)村民范晓(xiao)宇，曾辗转山东济南、浙(zhe)江宁波、河南郑州工作，最后(hou)回到了(le)村子里，发现(xian)“这里钱(qian)多(duo)事少离家近”；理化师黄浩东是广西人，曾长期在广东广州工作，来到刘皮村，“早(zao)饭不再嗦(suo)粉，只(zhi)喝胡辣(la)汤”；裁剪师傅李振杰，被朱云飞高薪从广州挖来，月薪可破万……
2021年，筋骨散热敷疗法被成功列入商丘市(shi)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(hu)名录。“我们不能沾沾自喜，而(er)是要(yao)守正创新，公司研发出包含擦剂、贴(tie)剂、膏剂等多(duo)形态的产品。”朱云飞说。
“咋来了(le)这么多(duo)洋面孔，怪稀奇咧。”说起曾经在村里看到的外(wai)国(guo)客商，不少村民记忆(yi)犹新。
如今(jin)，应天药业的产品已经尝试“出海”，并交出了(le)可喜的成绩单(dan)，国(guo)外(wai)订单(dan)纷至沓来。刘皮村，这个(ge)拥有(you)几(ji)百年历史(shi)的古朴村落(luo)，正变得越来越有(you)“国(guo)际味儿”。
土(tu)豆要(yao)选(xuan)熟一点的——
村里有(you)个(ge)“孝善(shan)大食堂”
4月17日，农历三月初(chu)九，是刘皮村“孝善(shan)大食堂”开餐的日子。清早(zao)，我坐着卢大爷开的电动三轮一块儿去村子西边的超市(shi)买菜。作为(wei)“孝善(shan)大食堂”的志愿者，早(zao)在前一晚(wan)，卢大爷在心里就定好了(le)今(jin)天的菜谱：土(tu)豆炖鸡、西葫芦炒(chao)蛋(dan)、焖(men)饼。
每(mei)一个(ge)土(tu)豆，都被拿起来反复端详(xiang)，确认(ren)品质后(hou)才放进袋(dai)子里，“给老人们做饭，土(tu)豆要(yao)选(xuan)熟一点的，方便消化，这样的才中。”卢大爷边挑土(tu)豆，边跟我说。刘皮村“孝善(shan)大食堂”专为(wei)村里老人开设，每(mei)逢农历初(chu)九、十九、二十九开餐，80岁(sui)以上的老人可以免费吃。
回去后(hou)，卢大爷一笔一画把当天买菜的花销记在账本上——4月17日，77.2元。“开办‘孝善(shan)大食堂’的经费都由村民捐赠(zeng)而(er)来，每(mei)分钱(qian)都得认(ren)真对待。”
我想起了(le)在村子墙上看到的刘皮村“慈善(shan)榜”。无论捐了(le)几(ji)千上万，还是一百两(liang)百，都一视同仁，名字和照片一齐展示。我在心里粗略算了(le)一下，目前的经费，保底可供全村80岁(sui)以上的老人吃5年。
在食堂所在的小院里，卢英民、王怀强等志愿者早(zao)已忙活开了(le)，有(you)的烧(shao)锅、有(you)的洗菜、有(you)的收拾桌凳。
95后(hou)刘新正在洗菜。“谁家没有(you)老人，以后(hou)俺们都会(hui)变老。正好我也喜欢做菜，就来这里帮帮忙。”刘新在附(fu)近镇子上的一家钢卷尺(chi)厂工作，当天轮休，但也不想闲着，就过来帮忙。
不一会(hui)儿，院子中支起的大锅就“咕嘟咕嘟”沸(fei)腾起来，小院飘着阵阵香气，袅袅炊烟(yan)通过烟(yan)囱散出。
11点半，村里老人陆陆续续到了(le)，乡村医生王清锋(feng)也赶(gan)来这里。原(yuan)来是趁今(jin)天老人到得比较齐，村卫生室(shi)要(yao)办一场公益的高血压(ya)防(fang)治(zhi)健康讲座，并免费为(wei)老人们测血压(ya)、血糖。“平时吃的药还要(yao)坚持吃呀”“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吃太多(duo)盐了(le)”。对村里每(mei)个(ge)老人的健康情(qing)况、饮食习惯，王清锋(feng)了(le)如指掌。
开餐时间到了(le)，老人们三两(liang)坐在一桌，院子里欢声笑(xiao)语(yu)。“刘皮村有(you)很多(duo)长寿老人，一直有(you)孝老、敬老、爱老的风气。”卢英民对我说，“当听说要(yao)开办‘孝善(shan)大食堂’，村民们有(you)钱(qian)的出钱(qian)、有(you)力的出力。”
在“孝善(shan)大食堂”，村里的老人认(ren)识了(le)我这个(ge)“新村民”。之后(hou)在村子里见面，会(hui)微笑(xiao)着互相打招呼、聊天。
相较老人，小朋友打招呼的方式则更直接(jie)，见到我就大喊(han)“北京，北京！”并叫我和他们一起做游戏(xi)。跟小朋友的相识，源自对蔡老家小学的一次探访——
蔡老家小学距(ju)刘皮村不到1公里，学生约300人，主要(yao)来自刘皮村、蔡老家村等附(fu)近村子，每(mei)个(ge)年级一个(ge)班、一个(ge)教室(shi)，大部分教室(shi)配有(you)多(duo)媒体教学设备。“这里的教师老中青三代结合，既有(you)扎根在此20年的老教师，又有(you)90后(hou)特岗教师。”蔡老家小学校长祝海鸥说。
我探访时恰逢课间，学生们正三三两(liang)两(liang)做游戏(xi)，跳绳、跳皮筋、跑步比赛……见来了(le)陌(mo)生人，学生们纷纷围过来，尤其对我脖子上挂的相机感兴(xing)趣，纷纷摆起姿势，让(rang)我给他们拍照。
家家都有(you)小，人人都会(hui)老。一老一小，从来都是每(mei)个(ge)家庭(ting)的牵挂。作为(wei)记者，总有(you)想提问题的习惯，但每(mei)每(mei)在村子里看到老人和孩子舒朗的笑(xiao)，许多(duo)问题还没问出口，心中其实已经有(you)了(le)答案。
……
两(liang)周的时间转瞬即逝，到了(le)返京的时候。离别之际，卢大爷红了(le)眼眶。这个(ge)刚强的豫东汉子，为(wei)了(le)不让(rang)我看见他柔软的一面，头也不回地(di)离开了(le)。坐在回程的车上，我眼泪止不住簌簌地(di)往下流。泪眼朦胧中，窗外(wai)的麦田(tian)渐行渐远，平房、高楼开始占据视线。再回首，刘皮村早(zao)已不是地(di)图上的一个(ge)坐标，而(er)成为(wei)心中难以割舍的情(qing)结。临行前已经和乡亲们做了(le)约定，还要(yao)多(duo)回来看看。
拿着手机，周围是一栋栋摩天大楼和急匆匆的行人，看着卢大爷的微信，一时没回过神。刘皮村的那些人、那些事一一涌(yong)上心头，手指不知(zhi)如何落(luo)下，只(zhi)回了(le)一句：
“我想回家了(le)。”（记者 赵昊）
《人民日报海外(wai)版(ban)》（2024年05月16日 第12版(ban)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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