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月15日，新(xin)加坡新(xin)任(ren)总理黄循财正式宣(xuan)誓就(jiu)职，结束了长达两年的“接班人”时期，成为该国(guo)独立以(yi)来的第四位总理。相比于因健康和年龄原因突(tu)然放弃接班的王(wang)瑞杰，黄循财获得接班地位，既有特殊时机和运气的加成，也(ye)是情理之中。过去两年，他带领第四代（4G）领导团(tuan)队平稳过渡。而最终进入总理府，则(ze)是新(xin)加坡现行政治运行机制与环(huan)境下水到渠成的结果。
当地时间(jian)2024年5月13日，新(xin)加坡，新(xin)加坡总统尚达曼(右)与副总理兼财政部长黄循财在新(xin)加坡总统府散步(bu)。视觉中国(guo) 图
抗疫得力，凸显领导能力
对于黄循财而言，新(xin)冠疫情既是他脱(tuo)颖而出、接班李显龙(long)的直接原因，也(ye)在随后推动他走(zou)向(xiang)台(tai)前、展现领导特质、巩固接班地位。2020年1月22日，新(xin)加坡政府在出现新(xin)冠疫情的前一(yi)天成立了抗疫跨部门工作小组，由时任(ren)国(guo)家发展部长的黄循财与时任(ren)卫(wei)生部长颜金勇共同领导。彼时黄循财步(bu)入政坛还不(bu)到十年，而前所(suo)未(wei)有的压力和挑战，把此前晋升顺畅、保持低调的他推到了公众关注的焦点之下。
疫情暴发之初，黄循财及整个工作小组处于“在雾里作战”的状态，既不(bu)了解病毒本(ben)身的传播特点，也(ye)没有已(yi)经研发可用的有效疫苗。然而从率(lu)先使(shi)用电子技术进行“接触者追踪(zong)”、推行“合(he)力追踪(zong)”（TraceTogether）计划，到实施“断路器”的疫情阻断措施，再到推广全民疫苗接种、提升医疗系统应对能力，并随时根(gen)据(ju)疫情发展调整管制强度，黄循财领导的抗疫工作小组“摸着(zhe)石头过河”，全力探索出组织良好、效果显著的抗疫模式，得到国(guo)际社会的赞赏。
如此一(yi)来，黄循财本(ben)人也(ye)赢得了政府抗疫工作团(tuan)队和民间(jian)的普遍认可，更帮助(zhu)他在特殊时机来临时，登上政治生涯的新(xin)台(tai)阶。2022年4月，在王(wang)瑞杰辞去4G团(tuan)队领导人、放弃接班一(yi)年后，黄循财凭借其此前两年领导抗疫工作的表现，最终被(bei)李显龙(long)选中，在执(zhi)政党人民行动党19名高层投票(piao)中获得15票(piao)支持，成为新(xin)加坡总理接班人。
尽管同一(yi)时期新(xin)冠毒株奥密克(ke)戎肆虐全球，但凭借前期打下的防疫基础和强化的医院收治能力，新(xin)加坡的住院率(lu)和重症监护(hu)室并未(wei)饱(bao)和。黄循财及抗疫工作小组则(ze)顶着(zhe)艰巨挑战，在适度管制和谨慎松绑(bang)之间(jian)谨慎选择，动态调整经济发展、民众正常生活和疫情防控之间(jian)的平衡。从结果来看(kan)，截至新(xin)加坡停止新(xin)冠感染病例记录之时（2023年6月），该国(guo)的疫情致死(si)率(lu)处于全球最低水准之列（0.08%），疫苗完全接种率(lu)（92%）位于全球领先水平。
相比于宏观统计数(shu)字的“华丽”，黄循财在过去几年应对疫情工作中体现出来的工作能力和个人特质，是他赢得执(zhi)政党高层与民众信任(ren)的关键。经济学家出身的黄循财尊(zun)重科学，态度严谨。疫情初期，抗疫工作小组根(gen)据(ju)2003年“非(fei)典”疫情经验、评估暂(zan)不(bu)需要戴口罩，世界卫(wei)生组织也(ye)尚未(wei)给出戴口罩建议。但他根(gen)据(ju)最新(xin)研究成果（尤其是无症状感染者的传染可能性），坚(jian)持要实施新(xin)的口罩政策，并得以(yi)推行。
在当时共同领导抗疫工作小组的颜金勇看(kan)来，黄循财的决策思路，以(yi)及他参与内(nei)部辩(bian)论、并与民众沟(gou)通口罩新(xin)政的做法，体现了一(yi)个领导人所(suo)需要的重要特质，即善于从不(bu)同渠道广泛征求(qiu)意见，权衡政策考量因素。除了理性务实的精神，黄循财能够(gou)成功推行防疫政策，证明他具有足够(gou)的跨部门统筹、协调与决断能力，以(yi)及直面民间(jian)不(bu)同情绪反应、对公众坦诚(cheng)沟(gou)通、建立政府政策公信力的能力。不(bu)同于过去作为财经专(zhuan)家和单一(yi)部门负责人，这些(xie)才是领导政府全面工作的总理一(yi)职更为需要的特质。
与此同时，以(yi)数(shu)据(ju)和事实为导向(xiang)，以(yi)客观、理性、逻辑清晰(xi)的态度对抗民粹主义大行其道的外(wai)部世界，并不(bu)代表黄循财无视民众的情绪和感受。现任(ren)卫(wei)生部长王(wang)乙康便认为黄循财在疫情期间(jian)与政府各部门同事密切(qie)合(he)作，凸显了他对新(xin)加坡人民安危的关怀。早在2020年3月，黄循财在国(guo)会讲话时罕见地激动落泪、感谢全体新(xin)加坡人为抗疫所(suo)作出的牺牲与贡献，已(yi)经提前预示了他作为未(wei)来人民行动党领导人的全新(xin)形象——有同理心、热爱国(guo)家、情感真挚细腻、接地气、有温情。
“携手前进”，提前准备功课
如果说抗疫工作初步(bu)检(jian)验、印证了黄循财领导整个政府（而非(fei)专(zhuan)业(ye)部门）、统筹管理国(guo)家事务的能力，那么“新(xin)加坡携手前进”运动则(ze)是他为未(wei)来领导整个国(guo)家而提前准备的功课，表明他已(yi)经有了自己担任(ren)总理、施政治国(guo)的蓝图和努力方(fang)向(xiang)。
不(bu)可否认的是，虽然自从政以(yi)来一(yi)路顺风顺水，甚至因为计划外(wai)的机会成为新(xin)加坡新(xin)任(ren)总理，但“进步(bu)太快”也(ye)意味着(zhe)黄循财面临着(zhe)前任(ren)不(bu)曾(ceng)遭(zao)遇的难题和挑战：在正式出任(ren)总理之前，他作为接班人的培养、准备时间(jian)只有两年；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李显龙(long)在出任(ren)总理前给吴作栋当了14年副手，而后者在接棒(bang)李光耀之前做了五年副总理。
在向(xiang)来注重领导团(tuan)队平稳更替的人民行动党，李显龙(long)留给黄循财的准备时间(jian)显得太短，更不(bu)用说后者还要用相当的时间(jian)应对前所(suo)未(wei)有的新(xin)冠疫情。正是由于时间(jian)紧(jin)迫、任(ren)务艰巨，黄循财只能迅速地为正式执(zhi)政做准备。因此在被(bei)任(ren)命(ming)为副总理后三周，他便正式发起了一(yi)场规模颇(po)大的“新(xin)加坡携手前进”运动。
这场运动的首要意义，用李显龙(long)的话说便是“更新(xin)了社会契约”——在新(xin)加坡官方(fang)定义下，“社会契约”这一(yi)术语指的是政府与人民就(jiu)各自作用和责任(ren)所(suo)达成的隐性协议，实质探讨(tao)的是新(xin)政府合(he)法性与该国(guo)民众之间(jian)的关系。长期以(yi)来在李光耀时代的影响(xiang)下，新(xin)加坡的社会契约更多强调“优绩主义”逻辑下的国(guo)家经济发展与个人努力奋斗，但随着(zhe)该国(guo)逐渐步(bu)入后李光耀时代，新(xin)加坡社会对社会契约的观念也(ye)有了新(xin)的理解。
因此黄循财及4G团(tuan)队需要与社会各界民众进行对话交流，探讨(tao)新(xin)时期社会契约的应有之义。自2022年6月28日启动“新(xin)加坡携手前进”运动以(yi)来，黄循财团(tuan)队举行了275场对话活动，邀请了20余万新(xin)加坡民众参与献言建策。经过16个月与社会对话，政府于去年10月27日正式发布同名报告，以(yi)“共创共同未(wei)来”为主题，内(nei)容(rong)包括教育(yu)、工作、家庭、年长者、弱势群体、长期规划、团(tuan)结国(guo)人七大转变(bian)。
新(xin)加坡媒体和分析人士发现，这份报告明显体现了黄循财团(tuan)队与过往不(bu)同的执(zhi)政思路，从而应对当前该国(guo)对“社会契约”的诉求(qiu)变(bian)化。面对国(guo)内(nei)社会经济领域的两极分化、弱势群体保障、人口老龄化等问题，以(yi)及国(guo)际社会的地缘政治挑战、气候变(bian)化和供(gong)应链重组等问题，黄循财团(tuan)队将比前任(ren)更注重人文关怀，关注年轻一(yi)代、弱势群体的诉求(qiu)，注重国(guo)家的持续性发展，保证全民共享发展的红利。
在重塑政府和人民行动党执(zhi)政合(he)法性的同时，黄循财通过“新(xin)加坡携手前进运动”，向(xiang)国(guo)内(nei)外(wai)社会清晰(xi)地展示了“4G时代”政府的施政路线。而在该国(guo)公众眼中，黄循财深入社会各领域交流思路、听(ting)取意见的做法，进一(yi)步(bu)塑造了他温情、接地气、开放包容(rong)、乐于倾听(ting)基层民众意见的形象，一(yi)改民众对人民行动党长期以(yi)来精英(ying)、严肃、与民间(jian)保持距离的传统印象。加强“群众基础”，无疑是黄循财这两年抓紧(jin)有限时间(jian)、提前准备功课最重要的效果。
稳步(bu)过渡，应对时代变(bian)局
黄循财不(bu)仅是新(xin)加坡储备接班时间(jian)最短的领导人，还是有史以(yi)来第一(yi)位在该国(guo)独立建国(guo)（1965年）之后出生的领导人。如果说吴作栋和李显龙(long)执(zhi)政时期，由于李光耀的深度参与和指导，新(xin)加坡仍(reng)处于广义的“李光耀时代”，那么随着(zhe)李显龙(long)逐渐淡出、李光耀烙印逐渐淡化，黄循财领导下的国(guo)家将不(bu)可避(bi)免地步(bu)入“后李光耀时代”。
准备时间(jian)最短却要面对一(yi)个和过去大不(bu)相同的新(xin)加坡，年轻的黄循财不(bu)仅肩负着(zhe)执(zhi)政党高层与同僚(liao)的期待，更承担了来自整个国(guo)家的不(bu)小压力。妥善把握变(bian)与不(bu)变(bian)的度，最终做到“以(yi)不(bu)变(bian)应万变(bian)”，是人民行动党长期以(yi)来的应对之道。每当领导人更替、新(xin)领导人执(zhi)政初期，平稳过渡、“扶上马(ma)送一(yi)程”更是常态。在这个意义上，人事安排对于新(xin)领导人巩固执(zhi)政具有不(bu)可或缺的作用。
5月13日，黄循财公布的新(xin)内(nei)阁(ge)名单便可见一(yi)斑(ban)。与他在疫情期间(jian)并肩作战、共同领导工作小组的颜金勇接替自己的副总理职位并兼任(ren)贸工部长，“前接班人”、另一(yi)位副总理王(wang)瑞杰同样获得留任(ren)。作为黄循财选中的两位副手，前者从政20余年、担任(ren)过三个政府部门一(yi)把手，更在抗疫工作中与黄循财建立了强大的默契；后者则(ze)有着(zhe)丰富的财经工作经验，将继续兼任(ren)经济委员(yuan)会主席，协助(zhu)管理新(xin)加坡生存发展最关键的经济事务。
此外(wai)，除了李显龙(long)在一(yi)个月前宣(xuan)布卸任(ren)时便确认应邀留在内(nei)阁(ge)、担任(ren)国(guo)务资政，现任(ren)国(guo)务资政兼国(guo)家安全统筹部长张志贤同样留任(ren)。黄循财从政仅13年，资历和经验不(bu)算(suan)丰富，外(wai)交与国(guo)家安全事务更是其短板，因此李显龙(long)在国(guo)际政治领域的丰富经验，以(yi)及“三朝元老”张志贤在国(guo)防与安全事务中的履(lu)历，都将有效地弥补黄循财团(tuan)队的短板，应对快速变(bian)化的外(wai)部环(huan)境。
更重要的是，作为上一(yi)个时代的主要领导人物，李显龙(long)和张志贤的留任(ren)，完全符合(he)人民行动党一(yi)以(yi)贯之的权力过渡逻辑，从另一(yi)个侧面印证了黄循财不(bu)会从根(gen)本(ben)上改变(bian)新(xin)加坡的立国(guo)精神、执(zhi)政党的施政理念、“小国(guo)大外(wai)交”的国(guo)际战略。至于内(nei)阁(ge)其他成员(yuan)，除了三名初级(ji)政务官（刘燕玲、陈国(guo)明、拉哈(ha)尤）获得晋升、两名国(guo)会后座议员(yuan)（穆(mu)仁理、黄伟(wei)中）获任(ren)政务官，便再无变(bian)更。新(xin)加坡《联合(he)早报》将黄循财内(nei)阁(ge)描述为“李显龙(long)内(nei)阁(ge)的更新(xin)版”，而这一(yi)内(nei)阁(ge)名单的决定，本(ben)就(jiu)是两位新(xin)老总理商议后的结果。
内(nei)阁(ge)名单的选择，还体现了黄循财一(yi)以(yi)贯之的务实、稳健作风。一(yi)方(fang)面，下一(yi)次(ci)大选尚未(wei)到来（最迟于明年11月举行），政府各部门首长的任(ren)期还没结束，各自制定的工作计划与任(ren)务仍(reng)有待完成，与其为了突(tu)出“新(xin)政府、新(xin)气象”而大规模换人，还不(bu)如保证所(suo)有部长专(zhuan)注做好实际工作。
另一(yi)方(fang)面，黄循财已(yi)经在记者会上承诺要保证新(xin)加坡人继续共享国(guo)家经济发展的成果，而保留已(yi)经经受检(jian)验的成熟内(nei)阁(ge)团(tuan)队，并在大局保持稳定的基础上检(jian)验、挑选新(xin)人，便是服务国(guo)家持续发展、执(zhi)政党“自我更新(xin)”两大目标的稳妥选择。
诚(cheng)然，新(xin)加坡正在经历前所(suo)未(wei)有的变(bian)化：以(yi)建国(guo)后出生群体为主的社会不(bu)再迷信“开拓的一(yi)代”艰苦(ku)创业(ye)的旧日故事，更不(bu)喜欢高高在上、以(yi)导师自居的精英(ying)政府；一(yi)个高度发达国(guo)家不(bu)可能延续经济起飞时代的发展速度，但又不(bu)可避(bi)免地遭(zao)遇两极分化、生活成本(ben)高企等普遍挑战；国(guo)际与区域热点冲突(tu)加剧，平衡外(wai)交越发困难，气候变(bian)化对于抗风险能力极低的小国(guo)冲击尤为显著……不(bu)过“实龄”和“政龄”都还年轻的黄循财首先要做的，仍(reng)是稳固自身，方(fang)可奠定他在“后李光耀时代”施展拳脚的基础。
（胡毓堃，国(guo)际政治专(zhuan)栏作家、中国(guo)翻译协会会员(yuan)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