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至在林地(di)里查看食用菌长势。 本报记者 原韬雄摄
秃尾河源(yuan)头，车行毛乌素沙地(di)深处，我们一头扎进满目葱(cong)茏(long)之中。耳畔，风吹过樟子松林，呼呼作响。经过水泡子，时而(er)会(hui)惊扰芦苇荡里的鹭鸟，振翅飞(fei)复(fu)回。
“想不到吧，这里曾经是寸草不生的黄沙地(di)。”90后小伙张至闭着眼，“只要在这，心就(jiu)特别静。”
我们此行的目的地(di)是位于陕西省神木市锦界镇(zhen)圪丑沟村的神木毛乌素治沙造(zao)林基地(di)。今年已经是张至返乡投入治沙事业的第九个年头，他说(shuo)：“就(jiu)当沙漠里的一棵樟子松吧，吸取阳光、雨露、土地(di)里的养分，努(nu)力往高长，慢慢地(di)长。”
毕业返乡，接过父亲治沙接力棒
“小至，来了啊！”看见回到神木毛乌素治沙造(zao)林基地(di)的张至，人们跟他简(jian)单而(er)熟络地(di)打着招呼。几(ji)十名植树工人忙碌在沙地(di)里。“时间紧张，大家只能匆(cong)匆(cong)吃饭，吃几(ji)口就(jiu)又要去忙啦。”张至说(shuo)。
曾经的毛乌素，“山(shan)高尽秃头，滩地(di)无树林。黄沙滚滚流，十耕九不收。”每个榆林人，都有一个“绿(lu)色的梦”。“小时候，经常能看到沙尘暴像棉被(bei)一样，由远及(ji)近，从头顶压过来。家里的桌子上常常是一层(ceng)沙土。”张至说(shuo)。
张至的父亲张应(ying)龙是该基地(di)的负责人。为了治沙，张应(ying)龙放弃了优渥的外企工作，带着300多万元(yuan)积蓄承包了神木最大的一块原始沙漠，开始植树造(zao)林。治沙20多年，他先后荣获“全国(guo)绿(lu)化奖章”“全国(guo)防沙治沙标兵”“全国(guo)劳动模(mo)范”等荣誉。
小时候，张至第一次来到治沙基地(di)，只有几(ji)间木头搭起来的简(jian)易小平房，张应(ying)龙带着一名当地(di)的农(nong)民，基地(di)里还有两匹马、三条狗。平房附近是刚刚栽下(xia)的齐膝高的树，“满眼黄，满眼沙，父亲在外企工作时穿西装打领(ling)带，回到家乡真(zhen)像个农(nong)民。”一直(zhi)到上大学(xue)前，他每年只能见到父亲一两次。
深受父亲影(ying)响，张至从西安交(jiao)通大学(xue)环境工程专业毕业后，向父亲提出(chu)要求：“让我也陪你种种树！”他跟着工人们在沙地(di)里刨坑、栽树、覆土，一棵又一棵，整整一个月。“当时就(jiu)想让他体验体验生活。治沙是一个苦差事，哪个父亲想让娃娃受苦呢？”张应(ying)龙说(shuo)。
“那段植树的经历像在心里种下(xia)一颗种子，生根发芽(ya)。我是学(xue)环境工程专业的，在这片广阔的土地(di)上正好有用武之地(di)”，张至感(gan)慨，“人生是一个试错(cuo)的过程，岁月会(hui)告诉我们喜欢(huan)什么。”
于是，张至毅(yi)然回到家乡神木，走进治沙基地(di)成为一名治沙人。从怎么种好一棵树，到怎么育好一片林；从做好一个区域的治沙规划(hua)，到钻研(yan)毛乌素沙地(di)土壤的水分、养分与植被(bei)特征……张至认真(zhen)地(di)吸收着各种知识，先后参(can)与了“陕北能源(yuan)化工基地(di)生态修复(fu)惠民工程”“国(guo)家农(nong)业标准化示范区长柄扁桃标准化种植示范区”等项目。
“我觉(jue)得那片地(di)用不了那么大的水量……”见到父亲，刚一坐下(xia)，张至便跟张应(ying)龙讨论起来。父子两代治沙人，正在用科技的力量让脚下(xia)的土地(di)不断焕发生机。在张至眼里，父亲是他的引路人。张至说(shuo)：“我很感(gan)谢父亲的一点，是他永远尊重我的人生选择。爱上治沙事业，干(gan)不尽，乐无穷(qiong)。”
如今，治沙植绿(lu)不只靠手(shou)中的铁锹(qiao)。张至治沙的战场不仅在野外，也在实验室。“毛乌素由黄转(zhuan)绿(lu)，靠的是老一辈治沙人战天斗地(di)的拼搏(bo)，如今更需要用科技的力量，把生态底色描得更绿(lu)。”张至说(shuo)。
从防沙到治沙，从治沙到用沙
在一片樟子松下(xia)，埋着张至心心念念的“宝贝”。
扒开浅土，一层(ceng)层(ceng)白色的食用菌菌丝正在生长。“瞧嘛！这些就(jiu)是赤松茸(rong)，经过近3年时间，我们终于完成了从实验室的组织培养到野外试种的跨越。”平日里腼腆的张至，双手(shou)在地(di)上摩挲，竹筒倒豆子一样滔(tao)滔(tao)不绝。
一次偶然的机会(hui)，治沙基地(di)的工作人员在生长了十几(ji)年的樟子松下(xia)发现了野生的赤松茸(rong)和牛肝菌。这说(shuo)明地(di)下(xia)有着丰富的微生物群落，局部小生态正在向好发展。
这让张至眼前一亮。
“毛乌素的气候雨热不同期(qi)，导致植被(bei)长势缓(huan)慢。如果(guo)能够利用微生物加速分解枯枝落叶，就(jiu)可以为植物带来更多养分，形成良性生态循环。同时，如果(guo)能够成功在林下(xia)种植赤松茸(rong)、牛肝菌等食用菌，每亩可以增加六七万元(yuan)林下(xia)经济的收入。这就(jiu)能够引导更多人投入到植树造(zao)林事业中来。”张至说(shuo)。
从防沙到治沙，从治沙到用沙，推进治沙造(zao)林事业不断进步(bu)，科学(xue)技术是重中之重。结合自己在学(xue)校所学(xue)，张至对微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(xing)趣。2016年，张至随张应(ying)龙赴德国(guo)、日本学(xue)习，重点了解的就(jiu)是微生物。
张至从国(guo)外引进菌种，经过扩繁(fan)后效果(guo)并不十分理想，同时合作方严格封锁技术，只准对菌种进行一次扩繁(fan)。“技术只有掌握在自己手(shou)里，才有底气。”张至组建起一支科研(yan)团队，联合中国(guo)科学(xue)院西安分院、西北农(nong)林科技大学(xue)等单位的科研(yan)力量展开技术攻(gong)关。
经过多年努(nu)力，团队通过引进菌种与本地(di)菌种进行混合，研(yan)发的微生物菌剂不仅可以让厨余垃圾等有机废弃物变成肥料，还能够实现土壤改(gai)良、除臭等功能。
张至团队的微生物技术不仅用在了陕北，还帮助了陕南的乡亲们。在陕西安康紫阳县双坪村，村民们用上了生态厕所。张至说(shuo)：“当地(di)群众(zhong)住在山(shan)上，粪便的收集转(zhuan)运是个老大难问题。我们用当地(di)的茶叶制作微生物菌群，将(jiang)粪便分解，不仅消灭了臭味，产生的尾水可以直(zhi)接当肥料还田。”
用科技为土地(di)播下(xia)更多希望的种子。这些年来，张至取得发明专利1项、实用新型专利6项，先后获得“榆林市劳动竞赛(sai)创新标兵”、“榆林市五一劳动奖章”、“秦创原青(qing)年科技人才”、“陕西省科技工作者创新创业大赛(sai)”银奖等荣誉。
引智(zhi)聚才，走科学(xue)治沙之路
步(bu)入深林，张至来到一个自己布设的科研(yan)监测点，对设备进行检查。“要帮忙吗？”不远处，正在做实验的西北农(nong)林科技大学(xue)博士研(yan)究生张鹏飞(fei)瞧见了，朝这边挥挥手(shou)。
“没事！换个电池就(jiu)行。”张至笑着回应(ying)。“这个监测点还是在鹏飞(fei)的帮助下(xia)搭建起来的。”神木毛乌素治沙造(zao)林基地(di)承接了多项科研(yan)及(ji)技术推广项目，常年活跃着近百(bai)名科研(yan)人员。“虽然大家各自做项目，但经常在一起交(jiao)流切磋，就(jiu)像是野外的大学(xue)，气氛特别好。”张至说(shuo)。
基地(di)的实验室内(nei)，中国(guo)林业科学(xue)院林业所助理研(yan)究员王伟正在查看长柄扁桃组培苗的生长情(qing)况。“可别小看它(ta)们，它(ta)们上过3次太空，也是‘航天员’！”王伟说(shuo)，“这些长柄扁桃能够组培成功，离(li)不开张至的功劳，微生物的灭菌与选菌都是他帮忙做的。”
现在，张至也独立组建起了4人的科研(yan)团队，在微生物研(yan)究方面进行攻(gong)关。团队成员张少康每年有一半(ban)的时间是在基地(di)度过的，他感(gan)慨：“这样的平台能够让自己所学(xue)在大地(di)上结出(chu)果(guo)实，特别有成就(jiu)感(gan)。”
越钻研(yan)，便越想更深入地(di)学(xue)习。两年前，当时32岁的张至考取了西北农(nong)林科技大学(xue)的硕士研(yan)究生。“他现在两头忙，不仅要专注学(xue)业，这边的科研(yan)任务也不能落下(xia)。有时候我正吃饭，他的电话就(jiu)打来，我们边吃边讨论。”张少康说(shuo)。
张应(ying)龙说(shuo)：“以前治沙，先看的是一股(gu)艰苦奋(fen)斗的韧劲。如今要走可持续科学(xue)治沙的路，要靠更多的耐(nai)得住性子的科研(yan)工作者投身治沙事业，贡献智(zhi)慧。”
基地(di)最高的树，是张应(ying)龙最初栽下(xia)的一批(pi)，如今已有十来米高。张应(ying)龙最初搭建的小平房，去年修缮一新，成为科研(yan)人员的宿舍。近年来，基地(di)迎(ying)来了一批(pi)又一批(pi)的年轻科研(yan)人员，在治沙一线挥洒青(qing)春汗水。治沙接力棒交(jiao)到了年轻一代的手(shou)中。
闲(xian)暇时，张至总会(hui)登上治沙基地(di)的防火瞭望台，放眼望去，绿(lu)色延展到天边。基地(di)管护的约50万亩沙地(di)，植被(bei)覆盖率由2003年的3%提高到如今的65%。他说(shuo)：“守住这片林海，拓展这片林海，我们还有许(xu)多要做。”
《 人民日报 》（ 2024年05月16日 11 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