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文化为(wei)魂，山水有‘骨’。在浩如烟海(hai)的五千年文明(ming)中，对中华(hua)优秀传统文化进行挖掘和阐发，精准提炼文旅项目的文化原(yuan)动力，是‘造一片美(mei)景’的第一步。”
设计团队(dui)遍寻古籍，在“霓裳曳(ye)广带”的敦煌飞天中发现了(le)这种蓝(lan)，又在六朝的壁(bi)画里寻到了(le)“根”
“不(bu)在画面上的两(liang)位就是‘你’和‘我’。有没有感觉我们与至圣先师的关(guan)系瞬间亲近了(le)？”
文 |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 蒋芳
“我们有一块大料，现在要找个好裁(cai)缝(feng)，把它做(zuo)起来。”2009年，山东(dong)省有关(guan)负责人对吴(wu)国平如是说。
“大料”指的是一座山——尼(ni)山，孔子(zi)的出生地(di)。很长一段(duan)时(shi)间里，那里门庭冷落，与坐落于曲阜城(cheng)中人群熙攘的孔府孔庙形(xing)成鲜(xian)明(ming)对比。
当地(di)想(xiang)把尼(ni)山打造成“山不(bu)在高，有仙则名”的文旅精品。江苏省无锡市灵山文旅集团一行人受邀来此考察(cha)。带队(dui)的，就是当时(shi)47岁的吴(wu)国平。此前，他带领团队(dui)历时(shi)十余(yu)年，在太湖边建设起享誉业内的佛文化主题园区(qu)——灵山胜境。
15年后，回忆起与尼(ni)山第一次(ci)相遇的情形(xing)，已是灵山文旅集团战略规划委员会主席、无锡拈(nian)花(hua)湾文化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董事(shi)长的吴(wu)国平说，站上观川亭(ting)的一瞬间，孔子(zi)那声震历史长河的一叹“逝者如斯夫，不(bu)舍昼夜”，跨越时(shi)空击中了(le)他。
那一刻，他决定做(zuo)那个裁(cai)缝(feng)。
“日月(yue)穿梭，儒家思想(xiang)的精华(hua)浸润着尼(ni)山的山川草木；历经千年，以身(shen)立(li)学成万世师表(biao)的孔子(zi)始终拱手静(jing)立(li)在人类思想(xiang)隧道的深远之(zhi)处。”吴(wu)国平认为(wei)，进一步激活儒家思想(xiang)的时(shi)代价值，不(bu)仅意在赓续历史，更是为(wei)了(le)引领未来。
2012年，尼(ni)山圣境奠基(ji)。此后的7年间，江南人吴(wu)国平带领团队(dui)于荒芜之(zhi)地(di)增台设榭，建成集文化体验(yan)、修(xiu)学启智、旅游度假等于一体的尼(ni)山圣境，蔚为(wei)大观。2023年，尼(ni)山圣境接待国内外游客近200万人次(ci)。
汲古润今，与古为(wei)新。
投身(shen)文旅业30年来，吴(wu)国平深挖中华(hua)优秀传统文化价值内涵，苦研传统文化的现代生成和个性表(biao)达(da)，打造出一座又一座传统文化的现代栖(qi)息地(di)——灵山胜境和尼(ni)山圣境之(zhi)外，坐落于太湖之(zhi)滨的拈(nian)花(hua)湾显尽唐风宋韵(yun)，地(di)处江苏南京的金陵小城(cheng)绽放六朝风雅，位于浙江台州的葭沚老街再现“在水一方”……
吴(wu)国平直言，想(xiang)在新时(shi)代的文化画卷里留下(xia)一个个有特色(se)、见风格、显气(qi)派的文旅地(di)标，以文塑旅、以旅彰文，让中华(hua)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思想(xiang)理念、价值标准、审美(mei)风范跨越时(shi)空，转化为(wei)现代人的精神追求(qiu)和行为(wei)习惯。
深挖文脉 潜心铸景
吴(wu)国平常感慨与“山”有缘。
第一座，是灵山。吴(wu)国平的家乡，在全国海(hai)拔最低的省份——江苏，这里少有名山大川。在吴(wu)国平的打造之(zhi)下(xia)，灵山胜境于无锡的偏山郊野拔地(di)而起，成为(wei)一座5A级人文精品景区(qu)。
第二座，是尼(ni)山。它奇不(bu)过三山，险不(bu)过五岳。吴(wu)国平带领团队(dui)，解读、提炼、转化、活化深厚的在地(di)文化，将其打造成展现儒家文化与明(ming)礼生活方式，开展对外交流的亮丽名片。
还有一座，是崂山。山海(hai)气(qi)概带来广阔想(xiang)象空间。以诗仙李白的一句(ju)“劳（通“崂”）山餐紫霞”为(wei)起点，位于山东(dong)省青岛市的紫霞湾文旅项目呼之(zhi)欲出。
在吴(wu)国平看来，地(di)方发展旅游业，即便缺少自带流量，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，也可以号准一条(tiao)“脉”引流“出圈”。
这条(tiao)“脉”，是文化。
“文化为(wei)魂，山水有‘骨’。在浩如烟海(hai)的五千年文明(ming)中，对中华(hua)优秀传统文化进行挖掘和阐发，精准提炼文旅项目的文化原(yuan)动力，是‘造一片美(mei)景’的第一步。”吴(wu)国平说。
在灵山胜境，这个原(yuan)动力是佛教文化。20世纪90年代，30岁出头的吴(wu)国平当选为(wei)无锡市人大代表(biao)。“我的户口在马山（灵山胜境所在地(di)），也是马山选出来的。马山经济欠发达(da)，但不(bu)宜发展工业。”吴(wu)国平说。
从“富一方百姓(xing)”的初心出发，他把只剩(sheng)一棵老树、几处残垣的千年古刹——祥符(fu)禅寺，作为(wei)涉足文旅业的起点。
相传，祥符(fu)禅寺的开创者是唐代玄奘法师。玄奘见寺后主峰钟灵毓秀，翠霭多姿，与天竺国佛陀说法处的灵鹫山相似(si)，遂(sui)将其命名为(wei)“小灵山”。
由这个传说开始，吴(wu)国平带领团队(dui)在保持佛教文化基(ji)本信仰(yang)、核心教义、礼仪(yi)制度的同时(shi)，深入挖掘其中有利于社会和谐、时(shi)代进步、健康文明(ming)的内容。十余(yu)年间，一个囊(nang)括佛、寺、宫的大美(mei)场景样貌渐(jian)丰：1997年，高达(da)88米的露天青铜大佛立(li)像落成；2008年，以灵山梵宫为(wei)核心的灵山三期工程竣工……2012年，灵山胜境被确定为(wei)世界佛教论坛永久会址。
以文塑旅“营旧宗”，以旅彰文“造新意”。作为(wei)企业“首席产(chan)品官”的吴(wu)国平有诸多尝试，尼(ni)山圣境是其中之(zhi)一。
“从做(zuo)旅游的角度出发，尼(ni)山欠缺优势(shi)。”但吴(wu)国平认为(wei)，“圣人故里”赋予了(le)尼(ni)山一个世界级的文化IP，具有唯一性和稀缺性。历经9年，尼(ni)山圣境从一片荒芜起步，一路蝶变(bian)为(wei)全球儒学体验(yan)中心和人文旅游目的地(di)。2017年，尼(ni)山圣境所在地(di)，曲阜市尼(ni)山镇入选第二批全国特色(se)小镇名单(dan)。这个过去常年依靠政府帮扶的小镇之(zhi)所以能够逆袭，最大的优势(shi)就是文旅深度融(rong)合。
初涉文旅业时(shi)，吴(wu)国平的想(xiang)法很朴素：造一片美(mei)景，富一方百姓(xing)。随着国家对中华(hua)优秀传统文化的愈发重视，他的使命感进一步明(ming)确——沉淀一个时(shi)代的精神，把文旅项目做(zuo)成今天的精品、明(ming)天的文物、后天的遗产(chan)。
位于山东(dong)曲阜的尼(ni)山圣境 受访者供图
极致精雅 灵动育境
琉璃雕(diao)刻的《华(hua)藏世界》震撼心灵，飞天木雕(diao)凌空而现，星(xing)空穹顶(ding)璀璨斑(ban)斓……巅峰技艺带来的强(qiang)大精神震撼，令参观灵山梵宫的游客不(bu)由自主接连(lian)赞叹。
在吴(wu)国平看来，精准把握文脉的下(xia)一步，是抓取出有旅游价值的文化要素，育一个“场”，将文化资源变(bian)成时(shi)代所需要的文旅产(chan)品。这个“场”，可以是文化、艺术、建筑、科技交融(rong)的新场域；可以是一个有饱满故事(shi)内容，能令游客深度沉浸的异时(shi)空；可以是一个诗意栖(qi)居的生活场景；也可以是触(chu)发某种感动的非必要体验(yan)。
“品质为(wei)根，切磋琢磨。重点是突(tu)出唯我独有的排他性和标杆(gan)性。”吴(wu)国平举例(li)说，灵山多年育境，突(tu)出的是一个“和”字。“中华(hua)文明(ming)具有突(tu)出的包容性。”他希望通过对建筑空间的塑造，打造融(rong)宗教、艺术于一身(shen)的世界级文化圣殿。
有别于中国传统寺庙建筑，灵山梵宫以钢筋混凝土建造，塑造空间感和震撼力，同时(shi)也融(rong)入大量木雕(diao)构件，彰显亲和力和中国味，实现中西合璧。
于灵山梵宫内行走(zou)，举目可见东(dong)阳木雕(diao)。据统计，整座灵山梵宫的木雕(diao)装饰面积达(da)1.5万平方米，用掉了(le)2400多立(li)方米的原(yuan)木。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(chan)传承人陆光(guang)正说，其中使用的技术比在故宫施(shi)工还要难。
此外，千百年来，油画在汉(han)传佛教建筑中少有出现。“当12幅宽3米、高6.82米的巨幅油画组成的《世界佛教传法图》挂进灵山梵宫的那一刻，中国佛教文化的表(biao)达(da)方式迎(ying)来了(le)全新尝试。”吴(wu)国平说。
在他看来，沉浸式的体验(yan)只是一个结果。至于如何让人们获得沉浸感，他给出的答案是：一事(shi)精致，足以动人。
与灵山胜境一脉相承，拈(nian)花(hua)湾以“禅”动人。2014年前后，中国旅游业应消费(fei)者需求(qiu)而变(bian)，正从观光(guang)型向休闲型迭(die)代。吴(wu)国平在距离灵山胜境不(bu)过6公里处，打造了(le)一个“心灵度假目的地(di)”，名叫拈(nian)花(hua)湾。
为(wei)了(le)实现池边、溪畔、树下(xia)、房顶(ding)的每一道景观都“会呼吸”“就像从自然中生长出来的一般(ban)”，他带领团队(dui)从8个山区(qu)培育和移(yi)植苔藓，历经29道标准工序修(xiu)建竹篱笆(ba)，整合18家专业机构历时(shi)13个月(yue)打造茅(mao)草屋顶(ding)……
金陵小城(cheng)精致谋“雅”。位于南京市牛首山的金陵小城(cheng)，从“六朝古都”的厚重文化中，提炼出旷世风雅的文化意象。小城(cheng)凝结沉淀千余(yu)年的生活美(mei)学，整体建筑边廓由一抹“金陵蓝(lan)”勾勒。
吴(wu)国平说，国际通用的潘(pan)通色(se)卡(ka)中蓝(lan)色(se)有12种，“金陵蓝(lan)”不(bu)在其中。设计团队(dui)遍寻古籍，在“霓裳曳(ye)广带”的敦煌飞天中发现了(le)这种蓝(lan)，又在六朝的壁(bi)画里寻到了(le)“根”。项目团队(dui)耗时(shi)3个月(yue)，先后调(diao)试100多次(ci)，方将“金陵蓝(lan)”从构想(xiang)变(bian)为(wei)实物。
吴(wu)国平说，育境要以“切题”为(wei)前提，不(bu)能偏离文化主脉。
“礼，与其奢也，宁俭。”遵循儒家思想(xiang)，尼(ni)山圣境核心区(qu)域——尼(ni)山大学堂摒弃了(le)过多装饰，主打简约中式风格，力求(qiu)展现东(dong)方文化的大气(qi)儒雅。吴(wu)国平说，这是尊重历史事(shi)实作出的决定。孔子(zi)生活的东(dong)周时(shi)期，生产(chan)力极不(bu)发达(da)。既然尼(ni)山圣境是以孔子(zi)为(wei)“大IP”的文化旅游目的地(di)，就应体现孔子(zi)的理念。
举例(li)来说，在以“仁”“义”“礼”“智”“信”为(wei)主题打造的5个空间中，木雕(diao)元素少而精，以和谐为(wei)第一要务。在仁厅(ting)，20根高9米的立(li)柱均雕(diao)刻有“竹”的图案及诗词。“竹”取简编之(zhi)义，与厅(ting)内9900多个藏书格意境相合。
为(wei)体现春秋时(shi)期建筑的古朴与厚重感，建设团队(dui)对总面积近7万平方米的大学堂外幕墙进行“做(zuo)旧”处理。每块石(shi)板(ban)需要凿(zao)刻长短不(bu)一的斜纹(wen)多达(da)300多道，每位工匠每天仅能完成十余(yu)块，而这样的石(shi)板(ban)共有12万多块。一百余(yu)名石(shi)匠用数以亿计次(ci)的敲打，一锤一凿(zao)锻造出2500余(yu)年的磨砺风霜(shuang)。
“高高山顶(ding)立(li)，深深海(hai)底行。”深耕(geng)文旅业多年，吴(wu)国平越发觉得，只有深刻领悟、深度挖掘、创意解读、创新诠释，传统文化的现代生成与地(di)方文化的个性表(biao)达(da)才能水到渠成。
位于江苏省无锡市的拈(nian)花(hua)湾 受访者供图
日用即道 成风化人
尼(ni)山大学堂里，有一幅名为(wei)《杏坛讲学》的主题油画，反映(ying)的是“孔子(zi)游乎缁帷之(zhi)林(lin)，休坐乎杏坛之(zhi)上。弟子(zi)读书，孔子(zi)弦歌鼓琴”的场景。细心的游客会发现一个细节，即画面上的贤者并(bing)非72人，而是只有70位。
这其实是创作团队(dui)与游客互动的一个巧思。“不(bu)在画面上的两(liang)位就是‘你’和‘我’。有没有感觉我们与至圣先师的关(guan)系瞬间亲近了(le)？”吴(wu)国平说。
尼(ni)山圣境的打造过程中，吴(wu)国平和创作团队(dui)面临的最大挑战，在于如何把反映(ying)中华(hua)民族精神追求(qiu)的儒家思想(xiang)活化转化，做(zuo)出老百姓(xing)能参与、能体验(yan)、能互动的文旅精品，令人从中汲取营养和智慧。
“体验(yan)为(wei)王(wang)，身(shen)入心入。”吴(wu)国平认为(wei)，不(bu)断增强(qiang)游客的文化参与感、获得感和认同感，要求(qiu)文旅产(chan)品既要精神海(hai)拔有高度，又要贴近游客有温度。
在尼(ni)山圣境，他带领团队(dui)通过先进技术的应用与现代审美(mei)的转化，生动展示圣贤君子(zi)“由凡入圣”的过程，让大众走(zou)近儒学、沉浸体验(yan)。
大型礼乐(le)表(biao)演《金声玉振》以“乐(le)”的仪(yi)式感强(qiang)化对明(ming)礼生活方式的认知，将诗、乐(le)、舞等中国古典(dian)艺术形(xing)式与当代艺术前沿的舞台装置(zhi)、大型机械、全息影像等手段(duan)相结合，通过“太荒之(zhi)始”“启蒙(meng)开智”“少年绶读”“君子(zi)加冠”“大婚(hun)仪(yi)典(dian)”“习礼修(xiu)德”“齐家治(zhi)世”“荣归故里”“圣贤大成”等9章全景呈现“孔子(zi)的世界”与“世界的孔子(zi)”。
坐拥全国最大的春秋士贤群雕(diao)，七十二贤廊通过30组集文明(ming)与野性、庄严与不(bu)羁于一身(shen)的山西泥塑作品，呈现孔子(zi)七十二贤弟子(zi)深邃(sui)的思想(xiang)和独立(li)不(bu)羁的精神。
孔子(zi)为(wei)政鲁国为(wei)何退修(xiu)诗书？“四海(hai)之(zhi)内皆兄弟”“箪食瓢(piao)饮”等词从何而来？……为(wei)了(le)把高深道理讲透，令游客入脑入心；为(wei)了(le)把遥远且神秘的春秋人物刻画鲜(xian)活，令游客愿意亲近，创作团队(dui)以《论语》和其他儒家经典(dian)为(wei)主要素材，提取百姓(xing)耳熟能详的成语或典(dian)故，作为(wei)主题进行艺术创作。
吴(wu)国平认为(wei)，对中华(hua)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，对在地(di)文化深度发掘，实现人文与经济共舞，是时(shi)代之(zhi)趋，亦是发展所需。文旅产(chan)品作为(wei)介质之(zhi)一，能在多大程度上形(xing)成价值引领，关(guan)键在于向内看、入人心。他说，“要在人与文化、人与自然、人与人以及人与自己之(zhi)间建立(li)起连(lian)接，激发心灵共鸣、实现精神提升。”
2023年，在江苏宜兴落地(di)的大有秋项目一期对外开放、芳颜初绽。这一脱胎于唐朝诗人蒋防的“肆目如云处，三田大有秋”诗句(ju)的项目，定位“三全三养”（全时(shi)、全龄、全周期；心灵调(diao)养、生命保养、生活康养），旨在打造一个父母可以颐养天年，自己可以诗意栖(qi)居，孩子(zi)可以快乐(le)成长的大健康旅居环境。
从高空俯瞰，大有秋坐落于太湖西岸，与吴(wu)国平文旅事(shi)业的起点——灵山胜境和拈(nian)花(hua)湾隔湖相望。
灵山见佛，拈(nian)花(hua)湾见禅，大有秋见我。这三个层次(ci)的递进和深化表(biao)明(ming)，旅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，成为(wei)人民美(mei)好生活的重要选项；游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，可以深度融(rong)入目的地(di)日常生活场景；旅游产(chan)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，创新动能快速聚集。
他说，创意激活历史，创新引领未来，文旅产(chan)业无远弗届。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