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索马里评《封面之下》|放飞“托尔斯泰”和“上帝”,布莱恩·莫顿,小说,尼克森
2024-04-29 00:41:40
索马里评《封面之下》|放飞“托尔斯泰”和“上帝”,布莱恩·莫顿,小说,尼克森

《封面(mian)之下:一本(ben)小说的创作、生产与接受》,[美]克莱顿·柴(chai)尔(er)德斯(si)著,张志强、王翡译,华东师(shi)范大(da)学出版社|薄(bao)荷实(shi)验,2023年(nian)8月出版,412页,78.00元

在《托尔(er)斯(si)泰和上帝》(Tolstoy and God)一文中,作家布莱恩·莫(mo)顿(Brain Morton)回忆了与偶像索尔(er)·贝娄(Saul Bellow)闹剧(ju)般的邂逅。

已经写了十(shi)五年(nian)的莫(mo)顿还没有出版过(guo)任(ren)何(he)一本(ben)书(shu)。有一天,他的编辑泰德·索罗塔罗夫(Ted Solotaroff)告诉他,贝娄要(yao)为他的新小说(已经是第四次冲锋)写一段blurb(吹捧文字),只因泰德出版了贝娄的一位已故友人的生前文集,贝娄欠了泰德一个人情。在莫(mo)顿心中,这可是比(bi)弥(mi)尔(er)顿、华兹华斯(si)、布莱克还要(yao)遥不可及的索尔(er)·贝娄!编辑也非常(chang)实(shi)在,说如果没有贝娄的推荐,他是绝对不可能出版莫(mo)顿的小说的。

总之这一切很像标准的“aporias”(自相矛盾):贝娄会为不认识的莫(mo)顿写吹捧文字,但他不会读完这本(ben)小说(事实(shi)上是只读了几页,认为“匠气太重、没啥新东西”所以不会往下读);而且贝娄已经想好了推荐语(yu):“莫(mo)顿可能会是他这代作家中最(zui)聪颖杰出之人。”

莫(mo)顿只要(yao)完成一件事,去贝娄鸟瞰(kan)曼哈顿的顶层(ceng)公寓参加晚(wan)餐,但这件事最(zui)终还是搞砸了。原因是他“觉醒”范儿(er)(woke)的女(nu)友。得知这个有点屈辱的晚(wan)宴(yan)邀(yao)请时,她就有点不爽了:“你不觉得贝娄小说里的主人公都很像他,而且比(bi)小说其他人物都来得真实(shi)?他预设了我们(men)读者会喜欢男主人公/他的精神抱负(fu),而对他们(men)的前妻同样(yang)的野(ye)心则(ze)嗤之以鼻?”

该(gai)死的事实(shi)是,她的抱怨都是对的,贝娄家的晚(wan)餐就是大(da)师(shi)沙(sha)文主义的代名词。尽管女(nu)友没有穿那(na)件印(yin)着“Fuck the patriarchy”(“去他妈的父权制”)的T恤,而是穿上了银色无袖短裙(贝娄出了名地(di)喜欢漂亮衣服);尽管莫(mo)顿已经提前通知主人自己吃素,贝娄还是让厨子做了美味厚(hou)重的牛肉汤,并(bing)在不明真相的莫(mo)顿称(cheng)赞之后告诫他“小说家不应该(gai)是素食(shi)主义者”;但最(zui)终,女(nu)友还是让自己和男友、还有那(na)两只被贝娄关(guan)在笼子里的红隼(一只叫“托尔(er)斯(si)泰”,一只叫“上帝”)一起(qi)冲向不可挽回的自由。

而在最(zui)后的闹剧(ju)发生之前,莫(mo)顿已经铁(tie)定(ding)心要(yao)将编辑安排的任(ren)务进行到底;所以,面(mian)对女(nu)友的质疑“为什么这个男的对你这么重要(yao)”时,他已经成功说服自己,他可以做到将作家的作品和他说的胡话做的蠢事剥离开来。毕竟,贝娄的那(na)句话一直刻(ke)在他心上:And the name of the game is give all.(游(you)戏的名字即交出一切。)

对《封面(mian)之下》的作者克莱顿·柴(chai)尔(er)德斯(si)(Clayton Childress)而言,莫(mo)顿和贝娄的故事是对他这本(ben)杰出的出版人类学著作绝佳的注脚——至少在今天,“创作”“生产”“接受”三个领域的相互(hu)依赖,或者说各自的“半自主状(zhuang)态”从未如此直白清晰,也从未如此复(fu)杂。

对《封面(mian)之下》的田(tian)野(ye)观察对象、作家科(ke)尼莉亚·尼克森(Cornelia Nixon)来说,贝娄的推荐语(yu)可以替(ti)换成知名书(shu)评人角(jiao)谷美智子在《纽约时报》上的推荐语(yu);对她的出版方康特珀恩特出版社(Countepoint)来说,贝娄的推荐语(yu)约略等同于玛瑞恩·埃特林格(Marion Ettlinge)两千美元一张的作家肖像,因为业界公认由她掌镜,“意味着赋予你(作家)一种具有区分性的和名誉的光环”;同样(yang),在某种程度上,贝娄的推荐语(yu)也可以换算成西部(bu)出版集团的销售副总裁吉米·怀利(Kim Wylie)的个人兴趣和精力,因为对她手(shou)下的行销人员而言,“在谈话中每花费一秒,意味着约十(shi)四本(ben)书(shu)被销售代表预定(ding)”。

傀儡(lei)、塑形的渴(ke)望

《封面(mian)之下》整本(ben)书(shu)可以是对布迪厄“场域”理论,尤其是布氏(shi)那(na)句“象征符号领域不能与社会实(shi)践相割裂,否则(ze)会堕入文化神圣化的孤立(li)主义”的严格翻译。这也是为什么,《封面(mian)之下》派发到创作、生产与接受领域的篇(pian)幅几乎(hu)是相等的。你在书(shu)中几乎(hu)找不到一句对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(Jarrettsville)小说本(ben)身的引用,或者段落(luo)、意象、技术分析,也不会看到对尼克森三本(ben)小说的艺术价值比(bi)较,等等。

取而代之的,他详细记录了尼克森如何(he)从前两本(ben)书(shu)走向这本(ben)基于家族记忆的小说(她的家族照片、和母亲的关(guan)系,还有与浪漫伴侣的电子邮件都变相地(di)进入了小说);她的丈夫、导师(shi)、朋友直接塑造了她的写作;她写作的空间和停车费的关(guan)系(她常(chang)去的那(na)家星(xing)巴克的店员会送给她一只专属的马克杯鼓励她);她如何(he)踹掉第一任(ren)经纪人(因为对方纵然有商业头脑,但不能流利地(di)使用艺术语(yu)言转译其作品的商业价值);尼克森接受年(nian)轻(qing)的编辑的意见(jian);尼克森如何(he)回答(da)读书(shu)会上的提问……

在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的创作中,“科(ke)尼莉亚·尼克森”已经成为了一个集合名词;一个被无数人影响的“傀儡(lei)”。(《封面(mian)之下》,50页)

从这个角(jiao)度,难免地(di),我也会将《封面(mian)之下》和2018年(nian)责编过(guo)的西格弗里德·温塞德(Siegfried Unseld)的《作家和出版人》作比(bi)较。后者当然也破(po)除了“文化神圣化的孤立(li)主义”的迷思,将德语(yu)文学大(da)师(shi)(黑塞、布莱希特、卡夫卡、里尔(er)克、瓦尔(er)泽(ze))的出版通途或绝境,放置到他们(men)和出版人的具体(ti)到几分钱的版税合同、往来信件电报的背(bei)景中去考量(liang)。

不过(guo)《作家和出版人》一书(shu)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带(dai)着传统出版业的“门(men)户之见(jian)”,温塞德的心里当然装着版税、合同、退稿信,但他更在意的还是乔伊斯(si)的“……and yes I said yes I will Yes”(“我才开口答(da)应我愿意我愿意真的”),或者里尔(er)克“搅动(dong)地(di)狱”的野(ye)心。这两个世界泾渭分明,以至于他对出版人的精神等级(ji)作了明确限制:出版人是一群自身缺乏创造力、只能活在富有创见(jian)的一群人周(zhou)围的人,他们(men)和“创造力”的绝缘程度,最(zui)好不过(guo)体(ti)现在温塞德回忆自己遭到的一次拒绝中。1959年(nian),温塞德试图让黑塞在《梦幻之旅》再(zai)版时将两篇(pian)之前未收录的文章放进去,黑塞的反应是:

“您有塑形和编辑的渴(ke)望,”他(黑塞)回复(fu)我说,“但我更多地(di)希望保(bao)留并(bing)保(bao)护(hu)那(na)些自然生长的东西”。(《作家和出版人》,78页)

这种“塑形和编辑的渴(ke)望”,尽管被黑塞所象征的出版传统所拒绝,却正是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,还有《封面(mian)之下》这两本(ben)书(shu)成型的关(guan)键,也是尼克森所处的现代出版世界隐形的常(chang)规、空气,甚至是通向成功的秘诀。尼克森在初稿中徘徊反复(fu)多年(nian),远远超(chao)过(guo)了新经纪人对她交稿时间的期许,而在经纪人将初稿发给多位潜在感兴趣的编辑后,她们(men)收到了六十(shi)五个正面(mian)评价和六十(shi)五个负(fu)面(mian)评价,之后就是历史:尼克森“在一封退稿信中发现了最(zui)终写出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的钥匙”:

由于一封编辑的退稿信,它从关(guan)于一个女(nu)人的故事变成了关(guan)于两个人的故事,变成了关(guan)于一个城镇的故事。(《封面(mian)之下》,144页)

也正因此,科(ke)尼莉亚·尼克森在致谢中写了三十(shi)四个人和四个机构但她依然觉得不够;更别(bie)提,作为昔日(ri)的劳伦斯(si)研究者,D.H.劳伦斯(si)也在某种程度上参与了这部(bu)小说,他“就在那(na)里。他一直都在……我感觉他挤了进来,接过(guo)了我写作的笔”,她必须将劳伦斯(si)赶出自己的小说,至少她希望如此。

谁为了写下经历和体(ti)验,曾在一张空荡荡的白纸前枯坐过(guo)(霍尔(er)瓦特曾说:“而且这张白纸还真他妈白”),谁就会懂得尊重创造性,懂得尊重那(na)些对创造者提出的要(yao)求。(《作家和出版人》,25页)

在写作行为(act)中,尼克森确是孤身面(mian)对这张真他妈白的白纸,仅初稿的写作过(guo)程就长达五年(nian);但在创造性写作实(shi)践(practice)中,尼克森和出版社、经纪人、销售、书(shu)店、媒体(ti)、读书(shu)小组的关(guan)系,围绕在小说文本(ben)周(zhou)围,形成了另一本(ben)更厚(hou)的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——这是作为人类学记录者的柴(chai)尔(er)德斯(si)真正在写的书(shu)。

一棵部(bu)分枝条已抽芽的树(shu)

戴安娜·阿西尔(er)(Diana Athill)在回忆录《未经删节》(Stet)里,把1969布克奖的创立(li)形容成向那(na)些“需要(yao)争取的读者”献(xian)媚讨好的尝试;而期冀通过(guo)奖项(xiang)提高图书(shu)新闻质量(liang)、拉动(dong)读者购书(shu)数量(liang)(兴趣从获(huo)奖书(shu)籍转移到其他书(shu)籍),根本(ben)就是伪命题(ti)。

一类人买书(shu)是因为他们(men)喜欢书(shu)籍,可以从书(shu)中得到点什么;还有一类人是将书(shu)籍当作众多娱乐方式的一种。第一类人规模较小。他们(men)会不断阅读,就算不是永远,但在可预见(jian)的未来日(ri)子里,也会一直读下去;第二(er)类人则(ze)还需要(yao)争取,畅销书(shu)就是因为这类人而出现的,只是因为有人说某本(ben)书(shu)很特别(bie)就能引发风潮,但这同时会让出版商很头疼(teng),因为读者会变得越来越难争取和讨好。

更早之前,麦克斯(si)维尔(er)·珀金斯(si)(Maxwell Perkins)本(ben)人就在哀(ai)叹编辑的黄金岁月彻底远去了。“实(shi)利主义统治(zhi)着美国,”珀金斯(si)写道,“对有些书(shu), 人们(men)选择一时之利而非文学价值”。但珀金斯(si)确是凭着自己的热情一举挽救了菲茨杰拉德的《人间天堂》(原名《浪漫的利己主义者》),并(bing)在五年(nian)后,直接推动(dong)了《了不起(qi)的盖茨比(bi)》的诞生;类似地(di),《天使,望故乡》据说也是“经珀金斯(si)先(xian)生之手(shou)在斯(si)克里布纳(na)的装配线上被劈砍、塑造、压缩成一种很像小说的东西”(《封面(mian)之下》,124-128页)

《封面(mian)之下》对业内业外人士最(zui)有突破(po)性贡献(xian)的地(di)方在于,身为社会学博士的作者柴(chai)尔(er)德斯(si)在康特珀恩特内部(bu)持续数月的田(tian)野(ye)调查,他以“局内人/他者”的角(jiao)色检视图书(shu)生产-接受领域对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不停的“翻译”过(guo)程,而这其中所有的意外、转折,其精彩(cai)程度并(bing)不逊色于小说本(ben)身,以下简述(shu)几例:

——康特珀恩特总编杰克·舒梅克曾经放弃过(guo)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的初稿《玛莎的版本(ben)》,但因为他和作者的中间人、作家罗伯特·哈斯(si)的推荐,他才突破(po)陈规重新考虑。

——尼克森的年(nian)轻(qing)编辑亚当·克雷曼的热情和判断,对尼克森来说就是珀金斯(si)先(xian)生的手(shou),是他建议作者将小说通过(guo)“拦腰法”(in medias res)改成非线性叙事,一举提高了小说的艺术价值;尽管“在一起(qi)编辑这份书(shu)稿的时候,克雷曼和尼克森意识到他们(men)在以不同的方式读同一本(ben)小说”。

——克雷曼选择的兼职“文字编辑”(copy editor)哭了两次,这直接佐证了克雷曼对这本(ben)书(shu)的热情;也印(yin)证了编辑工作中情绪的资产价值:“情绪传递与其说是一种劳动(dong)形式,更像是一种资本(ben)形式。”

——康特珀恩特和西部(bu)出版集团为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选择的“对标”书(shu)(“comp” title)是E.L.多克托罗的《大(da)进军(jun)》,还有卖了三百(bai)多万册的《冷山》。对作家而言,没有对标书(shu)是一种文学成就的体(ti)现,而对经纪人、出版社而言,没有对标书(shu)是一种诅咒,它将损失说话者的可信度和营销效率。

——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的sell-in过(guo)程和sell through过(guo)程并(bing)不是一样(yang)的顺利:尽管开头提到的销售副总吉米·怀利接受了这本(ben)书(shu),但之后《纽约时报》登(deng)了一篇(pian)负(fu)面(mian)书(shu)评,加上与鲍德斯(si)书(shu)店(Borders)的合作出了巨大(da)的纰漏,导致书(shu)出现了供货不畅、销售势(shi)头跌落(luo)的问题(ti)……

——和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相关(guan)的读书(shu)小组(俱乐部(bu)、读者见(jian)面(mian)会等等):有人看到了种族、看到了心碎的分手(shou),有人看到了恋爱中的性别(bie)规范,而某男性读书(shu)小组读出了“如果一个女(nu)人在(性方面(mian))具有侵略性,那(na)么一个男人就会跑”;而一项(xiang)读者问卷显示,“随着读者年(nian)龄的增长,他们(men)会更同情玛莎的母亲玛丽(li)·安的境遇;年(nian)龄每增长一岁,对安的同情程度在百(bai)分制下就会增长 0.36 分”。

“场域理论是一棵部(bu)分枝条已抽芽的树(shu)。”而“将生活读进小说”(reading life into the novels)和“将小说读进生活”(reading novels into life)这两章精彩(cai)的的对照,让我们(men)看到生活(读者)和小说(作者)互(hu)相嫁接的地(di)方,作家和读者注定(ding)永远以不同的方式读着同一本(ben)书(shu);而接受场域对生产场域的逆向塑造,最(zui)直接不过(guo)体(ti)现在柴(chai)君(jun)分析的“从《夜访吸血鬼》到《五十(shi)度灰》”的衍变中。我们(men)的兴趣和感知,以及身处的文化生产权力对创作的重塑,正是这棵树(shu)上不断的抽枝,这些枝条新鲜、陌生,亟需命名和审视。

最(zui)令我意外的是,当柴(chai)尔(er)德斯(si)完成这场“回环”之旅,他将二(er)百(bai)零二(er)份关(guan)于《贾勒茨维尔(er)》的读者调查问卷结果反馈给创作和生产领域后,得出的最(zui)终结论却是:“虽然作家和编辑彼此互(hu)动(dong),但大(da)多数时间里他们(men)都生活在两个世界里”,有一片神秘区域还是对田(tian)野(ye)书(shu)写关(guan)上了大(da)门(men),一些枝条可能永远无法长出。

似乎(hu)又有点回到了温塞德说的,“创造最(zui)终是个谜案,作家得密令而前行”。

无论如何(he),在出版民(min)族志书(shu)写出现之前,作家和出版人,也像被贝娄关(guan)在笼子里的“托尔(er)斯(si)泰”和“上帝”,在外界的描述(shu)和想象中,他们(men)的关(guan)系始终置身笼内,神秘太久,但总有像柴(chai)尔(er)德斯(si)、温塞德,或者莫(mo)顿的女(nu)友这样(yang)的人,打开笼子的门(men),让他们(men)飞出来。

发布于:上海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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